雪夜

从前看美剧的时候总是对那种热闹的吃着烤肉围着圣诞树收礼物的场景十分好奇且向往，可是出国几年，顾熙琳早就对这个节日没了期待，盖因烤鸡并不好吃，且并没有人给她送圣诞礼物——其实也是有的，来自对她多少有些意思的男同学的礼物，她总是敬而远之，要么不收，实在推拒不过的，有的回请人吃顿饭，把话说明，有的干脆交给弟弟处理，反正顾熙平脸白心黑，特别善于平事儿。　　　　习惯使然，顾熙琳压根也没有想到要怎么过眼下的这个圣诞节。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影响了智商，还是因为面临毕业，该忙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之后压力骤减，这几天她的脑子就没怎么正经转过弯，宋钊说买菜，她就让宋钊去，宋钊说不知道买什么，她就认真列个单子，一边列着，一边总算是想起了要做点什么好吃的，难得好好过假期。　　　　宋钊带着一身寒意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尽管其实也不过是下午四点钟的光景，一推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于是他的神情也一下子舒展开来。　　　　顾熙琳身体好了很多，有了精神就在家倒腾吃的。拿一堆速冻青豆玉米火腿蔬菜之类的东西做了炒饭，剩下的半块芝士煎了鸡蛋，开了袋子的辣白菜也用光了，炒出一大盘五花肉，最后把冰箱角落里的榨菜也拿出来，就着鸡蛋木耳肉丝做了道汤。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汤盛出来，宋钊就回来了。她回头，含笑问：“回来了？先吃饭？”　　　　最美不过如此。　　　　宋钊顿了顿，又看她一眼，只觉得从心里到四肢都暖起来，也笑着回：“回来了，那就先吃饭。”　　　　一边说着，他手上不停，把买来的东西往冰箱里塞。一开门，他失笑：“你给我把冰箱清空了？”　　　　顾熙琳把汤端到桌子上，才应：“下午想做饭，看了看真是没什么吃的了，只好乱七八糟的打扫打扫。这顿饭也是不伦不类的。”　　　　宋钊整理好，洗过手回来坐下，看看桌上的饭菜，也笑：“再来份寿司，加上墨西哥玉米片，就是环游世界了。”　　　　也不等顾熙琳说什么，他又问：“我喝一杯，行不行？”　　　　“问我干什么？”顾熙琳诧异，“我不喝，可没说不让你喝。说来我都不知道你能喝多少。”　　　　宋钊也只取了一听啤酒，开了慢慢抿：“当然要问你，我记得之前公司里的同事最爱抱怨的就是想喝酒，老婆不让喝。”　　　　他说着，含笑盯着顾熙琳看。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顾熙琳却倏然红了脸，低头去拿筷子。　　　　她不说话，宋钊也不失望，像是拿她下酒似的，喝一口看她一眼，浑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顾熙琳让他看得不自在，就拿了小刀去切煎蛋，芝士会拉丝，只用筷子吃起来不大方便，她把盘子里的煎蛋切成小块，夹到宋钊碗里，低声嗔怪：“空着肚子就喝酒，习惯这么不好。”　　　　“嗯，听你的。”宋钊从善如流，夹起煎蛋就吃，咬了一口，倒是由衷赞，“阿琳手艺真好，做什么都好吃。”　　　　“你很常喝酒吗？”顾熙琳想了想，问。　　　　宋钊不急着回答，夹了一筷子辣白菜炒五花肉吃了，才笑着说：“真难为你这几天吃我做的饭，还是你做的好吃，这才是吃饭啊。你说喝酒啊，我也没什么瘾，就是偶尔会喝一点，一个人太闷了。今天不是闷，是高兴，你好了，我要庆祝一下。放心，我喝不醉，这酒度数浅得很。”　　　　“你从前喝吗？我怎么不知道？”顾熙琳看看他，果然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确实像在喝饮料。　　　　“也是喝的。”宋钊知道她问的是前世，说是重新开始，可是他们结缘于前世，总还是会时常提起，就当是多些互相了解罢了，“怕酒后无状冲撞了你，都是值夜时冻得很了才喝一点，不敢喝醉，也不敢凑到你跟前，你当然不知道。”　　　　“那么冷……”顾熙琳却心疼他那时辛苦。　　　　宋钊放下筷子，握握她的手，笑：“我那是职责所在，有什么好心疼的，而且那样的情形极少，冬日里你都是让我守在耳房里的，也有炭盆，还是你叫人送来的呢，你忘了？”　　　　顾熙琳摇头，一脸茫然。　　　　“好吧，你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你知道我酒量还不错就好，”宋钊有些得意，“前世是自小就练出来了，如今这身子，大概是遗传，也还没怎么醉过呢。”　　　　“你怎么自小就练喝酒？”顾熙琳觉得她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少得让她不安。　　　　宋钊眼中的笑意浅淡许多：“酒色毁人，他们自然要让我早早的接触，小小的孩子怎么也跟色扯不上关系，那就拿酒灌，亏得他们不懂得酒精中毒这种事。可做得也差不多，我呢，天天来一盅，后来就天天来一壶，好在他们想做得自然点儿，给了我时间适应。等大了，懂事了，防着他们借酒生事，更不敢醉。”　　　　顾熙琳吃不下去了，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什么用。　　　　她的样子逗笑了宋钊。他捡起筷子塞进她手里，自己也喝了口汤，才说：“过去的事，你只要问，我什么都不瞒你，可你也不必这样难过，总是都过去了。”　　　　如今的幸福不能抵消过去的苦难，可同样的，过去的苦难也不会威胁到如今的安稳。　　　　所有的经历都不需回避，他没有那么脆弱，而且他知道，她也一样。　　　　顾熙琳并不是纠结于往事不能释怀的人，就算从前是，现在也不是了，有些不乐，不过是心疼他从前不易罢了。过去已经灰飞烟灭，当下他们还守在一起，自然是——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　　明明两个人都接受过贵族礼仪教育，却没人想起食不言这一茬，边吃边聊，不知不觉的，饭菜一空。　　　　宋钊拍拍顾熙琳的肩膀，叫她坐着休息，自己扎上围裙去洗锅刷碗。顾熙琳就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看着他算不上熟练的动作。日子琐碎而平凡到毫无值得一提的地方，可偏偏，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踏实愉悦。　　　　总算大功告成，宋钊转身解围裙，才发现顾熙琳一直在看他。　　　　他就笑：“觉得我好看？”　　　　顾熙琳站起来，转身欲走。　　　　宋钊追上来，搂住她问：“出去走走，消消食？”　　　　平心而论，顾熙琳一直觉得，本地圣诞新年时候的节日气氛，要比家乡过年的时候还要浓。尤其是夜间，街上并不比平常明亮许多，但是家家门前草坪上房子上挂起的彩灯和圣诞老人、雪人造型的大灯笼——气球里面有LED灯泡，大约算是灯笼吧——配上偶尔有人家房里传来的圣诞音乐，都在合力传达着欢乐的讯息。　　　　顾熙琳裹得严严实实的，跟在宋钊身边，看着路边憨态可掬的大雪人娃娃，因为昨晚的风，那娃娃半躺在路边，显得笨拙又狼狈，却萌得不行，逗得她直笑。　　　　宋钊看着，也觉得有趣，再看她，总算有了些少女欢颜，心中也是舒畅，便携了她的手，塞在自己口袋里暖着，听她含笑指点着这个雪人躺下了，那个圣诞老人好像歪了，还有谁家，怎么把万圣节的大南瓜等也拿出来了，哦，还有那家，唐老鸭也站在院子里，这是要开会不成……　　　　一开始是一点点的湿气，过了一会儿就密集起来，有灯光的照映，明显看到空气中漂浮着许多晶莹的粒子，居然下雪了。顾熙琳也感觉到了，仰着脸看他，眉目间皆是喜色：“下雪了呢！说不定明晚还下呢！”下雪的平安夜，那不是童话故事标配吗？　　　　宋钊却煞风景：“嗯，对，回去吧，别冻着。明晚如果还下就不出来了。”　　　　顾熙琳气鼓鼓的瞪他一眼：“你这人可真没情调。”只是也知道他一片好心，脚下却顺着他，转个弯往回走。　　　　然而难得发作一次的少女心一时不死，回到家里，顾熙琳捧着宋钊给她热好的牛奶，又晃荡到阳台，去看雪。彼时雪已经下了一阵，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公寓下的地面上早就已经雪白一片，映着路灯和旁边人家的彩灯，颇有些琉璃世界的感觉。而空中的六角晶灵还在飞舞，如一场静默而美好的舞剧。　　　　宋钊开门出去，她听见了，没来得及问。　　　　不过很快他就又回来，顾熙琳正好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回到房里，立刻闻到房中多了一股清冽的香气——宋钊站在客厅灯下向她微笑，手里是一束她叫不上名字的花。　　　　顾熙琳有点儿懵了，实在是她的关于浪漫的期待值太低，而宋钊这样的举动简直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怎么傻了？不喜欢吗？我就说这些老外不靠谱。”宋钊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顿时郁闷，“人家那么热心，问了我要给谁，我说给女朋友，他们呼啦凑过来好几个人，给我选了这么一束，我就不该听他们的，这可好，也叫不上名字，你也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的？”顾熙琳放下杯子，把花抓过来，深吸口气，视线落在红紫两色搭配的花束上，“虽然我认不出这叫什么名字，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　　　　宋钊停下了碎碎念，看她欢喜的把玩一会儿，又张罗着找东西把花插起来，结果他们实在找不出这么有艺术感和美感的东西，最后，一束鲜花插在牛奶桶里，平添几分可乐。　　　　顾熙琳不大满意，可是偏又有些促狭的回头看他：“其实就这么搭配挺好的，反正咱们也不是什么风雅的人。”　　　　宋钊笑笑，突然出手，拉了她一下，接着一弯腰，把她抱起来就往卧室里走，嘴里道：“你说得对，咱们不是风雅的人，咱们还是来点儿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