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小猫身上长满了跳蚤，手摸上去都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跳蚤硌手。一点肉都没有，只有一层皮包裹着内脏，心脏就在手掌中跳。杨鑫用洗脚盆兑了一大盆温水，端到太阳底下。小猫好像懂得她的意思，一点都不反抗，只是不断地叫。杨鑫用肥皂给它涂抹全身，搓出泡沫，再用水瓢淋水，将肥皂泡和污水冲洗干净。　　找了件夏天的旧衣服把小猫擦干水，杨鑫一只只地给它捉跳蚤。　　　　跳蚤一堆一堆的，看的瘆人，杨鑫足足捉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跳蚤全部掐死。小猫毛上全是红红的血点子和跳蚤尸体，杨鑫给它梳了梳毛，重洗了一遍澡。　　杨鑫发现它长得很有特点，脸上的花纹像小豹，黑鼻子，四个爪子有一个是白色的，脖子上有一圈白毛，像戴了个白围脖。　　　　小猫喵喵的叫。　　　　杨鑫走到哪，它跟到哪。杨鑫弄了个小小纸盒子放在院子角落，把它放进去。它不肯在纸盒子里呆，颤颤地爬出来冲着杨鑫叫，一步一尾随。杨鑫把它捧起来，抱在手里抚摸，它就顿时不叫了，乖乖地缩成一团。杨鑫悄悄把它送回纸盒，摸着毛儿哄它睡觉。它不吵不闹，满足地打呼噜，然而杨鑫的手一挪开，转身一走，它立刻又开始叫了，爬出盒子来找杨鑫，喵喵个不停。它必须要时时刻刻跟杨鑫在一起才肯乖乖不闹。　　　　这可怎么办呀。　　杨鑫本来想着瞒着妈妈偷偷养着它，可是它这样黏人，一直叫，妈妈肯定会发现的。　　　　“你不要叫了呀。”　　杨鑫捧着它，把它当成人，试图跟它讲道理：“我不会丢了你的，可你一直叫，被妈妈知道了，妈妈会把你丢掉的。”　　　　小猫还是叫。　　杨鑫哄了它一下午。它待在杨鑫身边是乖乖的，可一把它放进纸盒，放在地上，它就不安地大叫，非常焦虑的样子。　　　　爸爸第一个下班回来，看见家里有只猫，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你从哪又弄了一只猫回来？还不把它拿去扔了。家里已经养了一只猫了，你又捡回来一只，看你妈晚上回来不把它拎出去丢掉了。”　　杨鑫小心地将猫抱起来：“它吃不了多少的。”　　爸爸看出她下意识保护小猫的姿势：“不是吃得多少。它野猫这么脏，身上全是跳蚤，你把它放在家里弄的家里也算是跳蚤。万一再传染什么疾病。”　　杨鑫说：“它没有疾病。”　　　　爸爸说：“路边的野猫，脏兮兮的怎么会没病。”　　杨鑫说：“我给它洗过了。”　　　　爸爸说了一堆，没能够把小猫赶走。　　　　金盼第二个下班，回来也立刻看到小猫。她蹲下来把小猫摸了摸：“哪里捡的猫呀？好小呀，看起来好像还没满月。”　　小猫骨瘦如柴，走路摇晃，金盼担忧说：“你看它是不是要死了，它好像要死了一样。”　　“谁说的呀。”　　杨鑫说：“它只是瘦，一直流浪，没吃饱饭，就跟我一样。我比它还要瘦呢。”　　“它比你瘦多啦。”　　金盼说：“它干嘛一直叫呀？”　　杨鑫说：“它胆小。”　　　　“这猫不好看。”　　金盼说：“又瘦又小。灰不溜秋，像个老鼠。”　　“你才像老鼠呢！”杨鑫把小猫夺过来，不让她摸。　　“我会把它养胖的。”　　　　金盼说：“妈妈不会让养的。家里已经有一只猫了。”　　杨鑫说：“我自己养！”　　　　可能是因为家里人多了，小猫焦虑的更厉害，不停叫。爸爸说：“猫一直叫唤，晚上吵的人睡不着觉，把它丢出去吧。”　　金盼说：“她才不会呢，她最喜欢小猫了。宁愿自己不吃零食都要给小猫买火腿肠，多脏多丑的猫都要摸。”　　　　杨鑫怕妈妈回来看到猫，吃完饭就赶紧洗脸收拾了上床，把猫藏在被窝里抱着，跟自己一起睡。她太固执了，像个任性的小孩子，爸爸跟姐姐都笑了起来。　　“看你能养几天。”爸爸说。　　“明天你妈就看见了，给你拿去扔掉。”　　　　“肯定养不活的啦。”金盼说。　　“一看就是个病猫，过几天就死了。”　　　　杨鑫把小猫捂在胸口，听着它呼噜声，想象它毛茸茸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罗红英下班没有看到猫。吃饭、收拾屋子也没看到猫。春狗说杨鑫捡了只猫，她当开玩笑，也没细问。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她听到了细细的猫叫，从杨鑫被子里钻出来的。她一阵惊奇，走过去揭开被子，只见一只灰色的小奶猫颤颤巍巍从杨鑫怀里冒出头。罗红英气坏了。　　　　“哪又弄来一只猫！”　　她没有叫醒女儿，只是冲着丈夫发脾气。　　“人都没饭吃了，还养猫。养一只就算了，又弄回来一只。一只猫一天要吃一块钱的鱼，我一天买菜才花三五块钱。谁让她把猫捡回来的？”　　　　春狗说：“她自己。除了她谁干这种事。”　　“让她扔了！”　　春狗说：“我昨天就跟她说了，她不肯听。哎，她要养就养嘛，这猫看着病恹恹的，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死了，随她去吧。你给她扔了她又要怄气。”　　“那怎么行？”　　罗红英说：“这野猫全是跳蚤，说不定还有狂犬病。这么脏她还抱在怀里睡觉！”　　春狗笑：“她不一直都是这样，小时候还抱着猫亲嘴。”　　罗红英说：“赶紧给她拿出去扔了。”　　春狗说：“要扔你去扔，我扔了她又要恨我。”　　罗红英瞪了他一眼：“没出息的样。”　　　　她揭开被子，一把抓住小猫脖子上的皮提起来。　　春狗嘻嘻笑：“你这个婆娘，不怕你女儿记恨。”　　罗红英凶巴巴说：“她记恨，她吃我的穿我的，她记恨个屁。”　　　　她提着小猫出门，外面正在下着小雨。罗红英走了几百米，把小猫扔在十字路口。　　春狗见她空着手回来：“女儿醒了你咋跟她说？”　　“我咋跟她说。”　　罗红英皱着眉：“她在外面到处捡野猫回来，她还好意思，还问我咋跟她说。那外面到处都是野猫，全都是流浪小猫，她要一只只捡回来养着？”　　春狗说：“你看嘛，她醒来不跟你闹才怪。”　　罗红英说：“我怕她闹！”　　　　她拿出电饭锅，往锅里加了一杯米，一把花生，掺满水，盖上锅盖把电插上，然后从咸菜坛子里掏出一把豇豆。　　拿了菜刀切咸菜，她脸上凶，其实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她晓得春狗为啥总嬉皮笑脸，不敢惹杨鑫。这孩子从小不是他们在带，跟他们没什么感情，不是一般的父母子女，打了骂了，气怄过了就算了的。之前杨鑫跟她爸爸为一点小事吵架，那之后就再也不肯主动跟她爸说话，见了面也不叫人，好几年了，到现在也是一副特别生分的样子。罗红英不想跟女儿的关系也变成这样。但就算这样，该管的事她还得管，猫是不能养的！　　　　小猫在雨地里徘徊哀叫，毛儿淋湿了。　　过了几分钟，它开始迈动步子，顺着路往记忆中的主人家找去。罗红英正在搅粥，听到外面喵喵的叫声，金盼此时起床了，穿着睡衣拖鞋，刚要出去撒尿。她指着院子里瑟瑟发抖哀鸣不已的小猫说：“妈，猫又回来了！在门口叫呢。”　　“这死猫！”　　罗红英放下勺子：“等我去把它丢远点。”　　“你看着锅里粥，别溢出来了。”　　“好。”　　　　罗红英拿出钥匙，提起小猫放进自行车篮子，蹬车直奔三公里外的菜市场。　　下雨天，菜市场有点冷清，不过小摊贩们都在摆摊了。罗红英也不是坏心的人，看这小猫实在可怜，便推着自行车往那商店、小摊门口去一家一家陪笑询问：“老板，你们要不要养猫啊？我这有只猫。”　　“不要不要。”　　“老板你们要不要养猫？”　　“不要不要。”　　　　好不容易有家干杂店的老板有兴趣，问：“你这猫哪来的啊？”　　罗红英说：“我女儿捡的，家里已经有一只了。”　　老板说：“我店里也有一只了，你要不看看边上那超市要不要，前几天超市老板抱怨闹耗子，他兴许要猫。”　　　　罗红英看了看干杂店门口的小黄猫，笑道了声谢，转去对方指的超市门口。　　超市老板是个本地人，听见有人询问开门出来，一看小猫，惊讶说：“这么小，怎么捉耗子呀，算了，我这刚养了一只狗，这狗见了猫要打架。”　　　　罗红英问遍菜市场，也没人要小猫。　　这可不怪我了。　　　　她把小猫放在鱼摊附近，驱赶了两声：“没人要你，自己去找食吧！”　　　　金盼见妈妈终于回来：“妈，猫丢哪啦？”　　“菜市场。”　　罗红英跺了跺脚上泥水：“饭好了没有？”　　“好了。”　　“那赶紧吃饭吧。你妹妹起床了没有？”　　“她还在睡呢。”　　“这么一大早还睡。不管她，咱们先吃吧，吃完了赶紧去上班。她的饭给她留锅里，她自己饿了再起来吃。”　　　　金盼已经梳好头，穿好了衣服，把电饭锅端上桌。罗红英端起一碗稀饭就着泡菜吃，一家人围着小桌。罗红英喝了一口汤，问春狗：“今天去工地吗？”　　“这么大雨，去工地干啥，又没法干活。”　　“天天下雨。”　　罗红英嘀嘀咕咕抱怨：“这个月都二十几号了，总共没上到15个工。再几个月又要过年了，今年又没挣到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