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着少女一天天地清减下去,眉烟心中自然也是不好受的,然而她笨嘴拙舌的,每次望见小姐轻柔地向着她笑,便总忍不住地将自己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而每每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时,方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又忘记了这一件大事。 又一日,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卫莹用完饭,然后陪着她看那院落中的梨花看了几刻,少女面上便显露出了淡淡的疲倦之色。 “眉烟,我们回去吧。” “小姐,时辰还早,”眉烟小心翼翼地恳求道,“小姐再陪眉烟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少女柔软而温和地应了,然而在她刻意收敛着的倦容中,眉烟仍是看清了她强打起兴趣应答间,眉宇间无意露出的疲倦,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着女子这样清美如画的面容中,显露出如此为旁人着想而强忍下来的疲倦之色,只怕都不会自己的举动再有半分心安理得的吧。 在眉烟又一次强忍着妥协之意,望向少女的那一刻,看着少女柔和黑瞳中淡淡泛着的水泽,仿佛泄气一般的话语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小姐,我,我……伺候您歇下吧。” 少女淡黑的柔瞳似乎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然而她的眸中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如同幼时一般地将手轻轻搭在她手上,在那温和地叹出一口气间,仿佛她所有的心思都被少女包容了下来,然而,最后少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破。 她开口,却是抿唇微微地笑着,然后温和沉静地说道。 “今晚大概是圆月,我许久没有看过了,你也陪我看看吧。” 小姐,小姐……为什么总是这么好呢?好到让人仿佛连对她做的一切都觉得远远不够一般的惶恐难安,惶恐到她竟觉得……下一刻那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人,便会如那神话中的月神一般在她望不见的地方,转瞬之间便飞入月宫一般…… 眉烟惶恐难安地想着,然而在那日之后,她再也不敢做出过半分劝阻少女的活动来。 就如同少女温和包容的那一眼,缥缈得如同云层一般遥远,遥远到她……仿佛握不住一般。 “眉烟,你在想什么呢?” 眉烟久久站立在这棵梨树之下,揣度着小姐望着这梨树,心中会想些什么,然后耳边听到这样一句问话,忍不住三魂六魄都仿佛被吓了出来。 “是,是青姑啊……” 眉烟有些被吓住,然后在回头看见那熟悉的沉稳婢女时,忍不住怔怔地开口,不大自然地叫道。 她是觉得这个称呼有些怪异的,明明看着只是个比她大上五六岁的女子,然而在这禅院中的所有侍女都万分尊敬地叫这她一声青姑,仿佛这名字万分地天经地义一般。 她是有些不理解的,然而入乡随俗,便也逐渐学了她们的这些叫法,如今却也还没有多习惯。 青姑面上仍是万分沉稳的,仿佛有着不自觉地让人听服的掌灯侍女的威严。 “小姐这些时日心中有些郁然,我们看了,心里也是焦急的,不过下月是明灯节……” …… “小姐,小姐……” 卫莹刚刚醒来,经由眉烟梳妆时,便听到眉烟兴奋地唤她道。 “小姐可知后天是什么日子?” 哪怕没有什么兴趣,卫莹也顺着眉烟的意思轻声问道。 “什么日子?” 想着青姑告诉给她的事情,眉烟兴高采烈地说道。 “后天可是明灯节。” 她料到自家小姐很少过这些民间的节日,应该是不懂的。 果然,听了这话,卫莹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地问道。 “明灯节,为何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节日?” 眉烟有些得意地笑了,一边认真为少女梳妆,一边显摆着自己得来知识地说道。 “这是庆国传来的风俗,传说这十几年间,才在我们这里逐渐显扬开来的,据说这明灯节在他们那里,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传到咱们这啊,就因为这明灯节的称呼,转变为放河灯,出门游玩这些庆祝了。“ 说到高兴处,眉烟忍不住笑着说道:“那一天还会放烟火呢,传闻会有很多香客女眷还会来静柯寺上香,祈祷姻缘平安之类的,小姐,到了那时,我们可以蒙上一层面纱,光明正大地出去!” 听着眉烟兴高采烈的描述,卫莹眼中也不免浮现出几分心动的神采。 若是能出去,哪怕只是这短短半日,想来也是好的吧。 然而还有一层疑虑挥之不去,卫莹微微抬头,轻声问道。 “眉烟,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卫莹自然清楚眉烟一直跟在她身边,只怕连庆国都是不知道的,自然不可能如此详尽地知道这近些年才传入民间的习俗。 怕只怕,这番话是有心人告诉她的。 眉烟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是青姑告诉我的。“ ”青姑?” 这个称呼她似乎是有些耳熟的,卫莹想了想,终于明白了眉烟说的青姑是谁。 而不待她问,眉烟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这些时日我们看着小姐心情不快,都是万分心急的。青姑见识多些,她说小姐可能就是困在这方庭院里太久了,有些闷了,若是出动走走,心情大概能活快些的,而青姑说,她的弟弟便是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对于这些买卖多的节日,是最为清楚的。” 卫莹犹豫着,却还有有些疑虑纠缠在心间。 “她只说了这么多吗?” 眉烟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接下来的话虽是青姑嘱咐她不要与小姐说的,然而还是小姐在她心中大过了一切,眉烟只能按耐下心中的愧疚,老老实实地说了。 “青姑,青姑说……她心中,也是存着些许私心的,她的弟弟前些时日似乎是病了一场,托人传信是说有些好转,” 眉烟认真回忆着,然后如实地说道:“青姑说她心中焦急,想要亲自看上一眼,如果小姐到时能够出寺的话,她想要陪小姐一起出门,偷偷地看一眼她的弟弟,看他是不是已经病好完全,若是病没好的,她要取些银钱来给她弟弟的。” 想到这,也许是想到家中那不争气的兄长了,眉烟感同身受地叹了一口气。 卫莹一时也无言。 血浓于水,这般亲情和用心虽在外人看来可能是侍女不尽职,是应该生怒的,然而卫莹想到还没有消息的两位兄长,却也是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的,她心中非但没有怒气,反而对那青姑有种感同身受一般的怜惜。 这般时节,稍微的一点风寒,若是不注意,都能要了人的性命的,青姑这些日子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她面上如此焦急,她那时还有些不解,如今却是也明白了,这该就是在担心她的弟弟。 最后一层疑虑就此解开,卫莹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想到后天的明灯节,她可以出了这方庭院,再看看外面的景致,哪怕只有短短半日,她心中都是极为活快的,连带着这些时日来的忧愁,都似乎能够暂时忘却了些。 以致到了晚间的时候,她甚至都有些昏沉得难以入睡。 而就在这时辰,她似乎听到了有人轻轻踏入她的闺房的脚步声。 这感觉太过真实,她的意识漂浮着,竟一时难以明白这是一个噩梦,还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然而那人走到她的床边来,卫莹感觉到床被微微沉下,仿佛那人已经做过了许多次一般,万分熟悉地在她床榻上坐下。 不受控制的睡意涌上来,她的神智昏沉着,竟不知为何不觉得有多少害怕,因为那人望向她的目光……太过缱绻,也太过情深,仿佛是一个她已经应该无比熟悉地回望许多次,而且也应该去回报他同等情深的人。 这种感觉太过荒诞,以至于在睡梦中,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所以,在梦中,那人来看她了吗? 卫莹挣扎着,想要控制着身体,做出一个哪怕是掀开眼帘,睁眼看看那人的微小动作。 然而,不行。 为什么……不行…… 哪怕是在她的梦中,她也不能和那人说一个字,甚至,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吗? 那这场梦,做得也未免太过悲凉而无望了。 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般,少女的双眸紧闭着,微热的泪水如同雨露一般地从她的眼角旁滚落而下,最终无声地落入那枕被之上。 仿佛已经完全放弃了一般,除了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微抿着的唇,她没有再做出任何挣动的动作。 男子低头,沉沉地望着。 他已经意识到了她如今或许还未完全沉睡的事情,他也明白了在这即将功成的时候,为了不多生枝节,也许在此时离开,方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然而他的少女,此时紧闭着眼,仿佛沉浸在一场太过伤悲,甚至都不希冀于会有旁人能够安慰的哭泣之中。 所以在此时,这里便变成了不能让他挪动半步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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