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慕元珣便带着七叶离开,行不多时,便拐入一僻静小巷内,再走几步即是他们新的落脚处,七叶进门看时,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粉墙黛瓦,倒也清爽整洁,只是七叶心下不解,便问慕元珣道:“是个好地方,但这里离主街这么近,我们又是生面孔,不是比在客栈更加引人注目吗?” “这宅子的主人北迁了,此处产业并未闲置,交给老家人打理,常有客商短期赁着,之前丹枫就来打探过,左邻右舍经常看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早就习惯了,不会多加注意,那老家人又住得远,放心。”慕元珣答道。 七叶点头,暗叹慕元珣行事稳妥谨慎。她放下行李,准备将屋子稍作收拾,慕元珣却转身出了门,不一会,提着些吃食回来,嘱咐七叶说:“你既不想出门,这有些吃的,你先将就着。”说着指着东侧一排屋子道:“这户人家想必原先是开香料铺的,那里还留有些制香的小玩意儿,你在家若无聊倒可以拿来消遣消遣。”说完便迈步要出门。 “哎—”七叶在背后叫住他,“凡事小心!”她柔声道。 慕元珣听七叶如此说,笑着转身,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娘子在家,我自然小心!” 七叶顺手将抹布扔向慕元珣,可他说完那句话后人影一闪便不见了,走时还反手带上房门。“啪”地一声,七叶甩出的抹布打在门上,掉落在地,七叶盯着那抹布出神,心里被缕缕道不明的情绪填满。 接下来几天,慕元珣都是早出晚归,七叶并不问他具体做些什么,她也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将发辫绾好,梳着市井妇人的发髻,每日早间会出门去巷口主街买点新鲜菜品,白天不是练练功夫,就是捣鼓捣鼓那些制香工具,反正不让自己闲着,至掌灯时分,一定备好饭菜等慕元珣回来开饭。七叶觉得这倒像是寻常人家过日子的架势,炊烟袅袅间透着人世间最坚定踏实的温暖。她有些享受这种感觉,显然慕元珣也是,七叶每日见他回来心里总要暗暗松口气,热热闹闹招呼开饭,边吃边掰着手指头述说着一天都干了些什么,慕元珣静静听着,时不时要点评下这菜咸了,那菜糊了,这自然要引起一番唇枪舌剑。 这一日,七叶洗完衣物,挽着菜篮子出门,买好东西准备往回走,见街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朝那被围的中心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七叶从间隙挤进去一看,正有两个女人扭打成一团,旁边站着一个噤声不语的男子,不用说,定是二争一的戏码,那穿粗布衣裳的定是糟糠之妻,只见她涕泗横流,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世上男人都死绝了吗?偏盯上我男人。” 那妩媚多姿的女子冷哼一声,毫无畏惧之色,“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己问问他,他是如何爬上我玉如的床的,难不成是我给他吃了迷药不成?”说完向那男人投去鄙夷的眼神,敢做不敢认的臭男人她见多了,既然都撕破了脸,她有何可怕的。 “呦—”那妇人到底干惯了粗重活计,一把揪住玉如的头发,“你这个千人骑万人上的臭□□,不知害了多少人,今天我就打死你!”说着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七叶听得面红耳赤,只想赶快离开,怎奈身前身后都紧挨着人,她听众人议论着,“唉—这可是天香坊的头牌,多少达官贵人想见一面都难,偏偏听信了这罗三的甜言蜜语,惹出这祸事。”一男子说道。 “呸—”有女子听到这话,立即反驳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颠倒黑白,一个不知伤了多少女人心的贱人,也值得人同情?活该!自作孽,不可活!”此言一出,便得到一众妇人的附和。 七叶羞得再听这些粗鄙的话语,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离开时回望了那个叫玉如的风尘女子,只见她终于放弃挣扎,走向那一声不吭的罗三,“我问你,你说的话可还作数?”那罗三碍着悍妻的面竟一眼都不敢看她,她终于幡然醒悟,凄惶地惨笑,眼里如死灰般的绝望,她不顾散乱的发髻与撕裂的衣衫,指着他对他妻子道:“哼—你可知他在我的床上是如何说你的?他说—你像一只死猪……” 众人一阵哄笑,那妇人恼羞成怒,揪着她男人的耳朵,“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要是敢再踏进天香坊的大门,我就把这个贱人全身上下的毛全薅光!”又是一阵哄笑。 七叶逃也似的离开了,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玉如惨然的笑,这三个人,都可怜,又都可恨,一个痴心错付,一个是浅薄无知,一个懦弱无能,演出了一场闹剧,可是,感情的事情,又如何分辨? 当晚,七叶照旧做好饭菜等着慕元珣,可在他应当出现的那个点他没有出现,她渐渐不安起来,在屋里待不住,只得出得院子里来,来回踱着步。终于,看见慕元珣轻轻落入院中,七叶长吁口气,向他迎去,发觉他脚步有些紊乱飘忽,她一把扶住他,“你受伤了?” 慕元珣只轻点了下头,极力忍着痛,两人进入屋内,七叶才就着灯光看见一只箭头稳稳插进他的肩头,衣服被染红大片,应该是他自己忍痛折去了箭身。他察觉出七叶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从袖中取出一锦盒交与她,“有追兵,你带着这个从后门走。” 七叶想起临行前磨磨蹭蹭间竟带了各种药粉,她取出一白瓷药瓶一边查看伤口,发觉伤口并不算深,一边给慕元珣伤口撒上止血药粉,“我们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去。”语气坚定。 正忙乱中,忽听见重重的敲门声,“开门!开门!”他二人对视一眼,慕元珣将七叶挡在身后,作出防卫之势,准备一搏,却见七叶走到他面前,“你听我说,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你不是说我会演戏么?今天再演一场给你看看,如何?”说完调皮地朝他笑了笑,“你且先忍着,撒了止血药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一汪秋水,摄人心魄。 七叶一边朝门边用越语嚷着:“啊么吵个什子撒,来了,来了。”语气娇柔妩媚。一边示意慕元珣面朝里侧躺在床上,她将他的上衣褪至腰间,不经意间碰到他坚实的古铜色的肌肤,触电般将手缩回,铺开被子覆在他身上,只露出背部,“等会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一切有我。”七叶嘱咐着,以最快的速度将药瓶与锦盒藏好,脱下长衫丢在床边地上,又往脸上补了些胭脂,动作干净利落。 七叶将门打开,放那些士兵进来,她定睛一看,领头的却是今早街上看见的那个人称“罗三”的负心汉,此时身着铠甲,威风凛凛,全然不是那副畏缩懦弱的模样。七叶稍稍放心,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的计划对了路子,当即用娇滴滴的声音招呼道:“呦!天这么晚了,各位军爷这是作甚?” “捉拿要犯!”罗三示意手下四处搜寻,自己径直走进亮灯的房中,见房内这番景象,便知道坏了二人的好事,灯下看清七叶生的清秀水灵,口气不似刚才生硬,“床上是何人?” “是—奴家的恩客。”七叶想着玉如举手投足间的娇媚,努力模仿着,轻轻柔柔向罗三一笑。 “怎么不起身?”罗三问道。 “哎呦—军爷你可饶过奴家吧。我这位恩客是经商的,说不定转过脸来你二位还认识,家中枝叶繁茂,今日真被爷们瞧了真容,以后在这露茶城还怎么混?我这一辈子也就完了。”七叶扭着纤腰缓缓坐下。“爷您有所不知,奴家自幼被卖入天香坊,好容易熬了这些年,早就知晓红颜易老,须得抽身早这个道理,如今,蒙这位恩客抬举,赎我离了那火坑,上月在此处赁了房子。”七叶叹了口气望了眼她的“恩客”,继续说道:“如今,只盼他能信守诺言,一心一意对我也就完了。”说完以手拭泪。 “你是天香坊的姑娘?”罗三问道。 “嗯。”七叶止泪点头。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罗三起疑。 “爷也去过天香坊?这就是了,爷常去的话,想来定是有赏识的姐妹,加之我年岁小,妈妈并不让我常出来见客,爷未见过我也是正常。”七叶想将话题绕到玉如身上,戳痛他的软肋。 “嗯。”罗三点头。 “我在那里这些年,妈妈虽刻薄,姐妹们却还能真心相待,特别是玉如姐姐—”七叶趁机说道。“这么多姐妹,她待我最好,就像亲妹妹一样,我这个恩客还是玉如姐姐介绍的。”七叶暗暗观察罗三的神色。 “玉如?”罗三心颤了一下。 “是啊!不过,玉如姐姐也快脱离苦海了,我走之前,她告诉我她也有个恩客说要纳她为妾呢!那人好像姓罗—”七叶作苦想状,“我也不知道叫罗什么,并非富贵之人,可玉如姐姐说她什么都不求,只相中他一点,那就是待她好。” “她是这么说的么?”罗三问道,眼里尽是痛苦。 “是啊!唉—我也许久不见她了,怪想她的,不知她现在怎样了?”七叶作最后一击。 果见那罗三有些魂不守舍,定是想起早上之事。他旋即回神环视了屋子,目光在桌上的酒菜及落下床边的衣物略微停留,随后走出去听取手下汇报,听说只是些家常景象并未发现有异常后便领兵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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