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媛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冲动,毫无准备的,甚至是莽撞地来到了宋府。 随马车颠簸了一路,在车夫一声叫喊,马车骤停的瞬间,包媛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这是在做些什么! 今日这事要从她见到苏鼎说起。 她早些时候给苏鼎送荷包去,想着苏鼎不日便要走,本念着苏鼎出征当日送出,又怕苏贾会闹什么情绪,不若私下里送出。 想着叔嫂有别,包媛便遣了身边婢女将那荷包送去。 没过多久婢女却是拿着荷包回来了,道:“不知院子里在做什么,似是在搬动什么,不便打扰......” 包媛转念一想,怕是苏鼎在整行装。 莫不是不日便要出征了? 那,那宋定又当如何? 想至此,包媛是坐不住了,也顾不上其它,急急要往苏鼎院子走。 “这般急是做什么?”苏贾和刚要出房门的包媛撞了个满怀。 “你莫要管!”包媛心里急,敛住了脸色,却是没敛住语气。 待得包媛走远,苏贾一脸疑惑地自顾自嘟囔:“做什么又这般火气。” 包媛几步走至苏鼎院子,确是瞧见了院内忙碌的场景。 “嫂嫂怎生来了。”苏鼎正站在院中,没几下便看到了包媛,微微一笑。 见包媛也不说话,苏鼎接着解释,“昨夜朝廷下召,命我随同宋将军先行几日。” 瞧见苏鼎一脸笑意,包媛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方才的一鼓作气,一下子有些瘪了。 “弟弟倒是拿了这般多帐子。”包媛扯着嘴角,无心一说。 “南蛮之地湿热,多养蚊虫,备着些帐子防蚊虫叮咬。”苏鼎接上话。 “嗯。”包媛回得更加没有气力。 等等! “南蛮?”包媛心里一惊。 苏鼎仿佛未听出包媛口中惊讶,兀自点头应声。 “那此番宋定......”包媛终是鼓足勇气,“我......” 苏鼎听闻宋定,突然敛起了笑意,不再发声,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良久,苏鼎又笑,“嫂嫂莫戏弄弟弟了。” 包媛皱眉,不知苏鼎为何这般神色。 苏鼎继续手中动作,答非所问地笑道,“宋将军果真是魅力非凡,连嫂子都抵不住其风采。” “若嫂子真真是仰慕宋将军得很,待数月后宋将军南下归来,府上摆家宴之时必向嫂嫂引见。”苏鼎那慢吞吞的语调莫名地像苏鼎,只是这隐隐的话中有话听得包媛莫名心慌。 “我不是在戏弄你。”包媛也管不得苏鼎所言何止,深吸了口气,暗暗努力让自己镇定,撇开了话,“那日环采阁是你,我知道。” 是了,那日在环采阁,包媛不仅见到了宋定,还瞥见了苏鼎。 苏鼎裹得严实,还手持一把折扇挡着脸面,静静地待在那宋定口中“柳娘”的房中一侧。 他藏得其实可以算是隐蔽,可那时包媛认定了宋定,恨不得将宋定身边所有人事都看个透彻。是以待宋定走后,她又偷偷地在“柳娘”门外徘徊了许久,直至苏贾找到她。 包媛本不想这般快提起此事,实质上,她对于苏鼎,是有些许好感的,只是如今事发突然,她真的,真的需要见见宋定。 这下苏鼎是彻底敛了神,却加深了笑意,刻意避开环采阁一事,“嫂嫂。” 包媛想笑,扯扯面皮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不知他同“柳娘”与宋定究竟有何关系,她只赌他那身不想让他人知晓的装束。 苏鼎只沉默了片刻,便出声,“嫂嫂可是要带些点心在路上?” 包媛暗自呼出憋了许久的气来,知道自己赌赢了。 ··········· 包家不算大户,却也是书香门第,祖祖辈辈最看重的,当是仪态涵养。 在包媛上头,有个姐姐,是个不拘礼节的。不说小时候带着包媛爬树捉弄人,上房揭瓦更是常事。只是人越长越大,姐姐还是顽皮得同男孩一样,最后还自作主张,一人离家,声称讨生活去了。包媛却越变越端庄,长成了父母希望的模样,温婉大方,有才有德。 而宋家不同,世代男儿皆为武将,许是想改改这家中风气,一眼便相中了包家。起码,包媛是这么想的。 毕竟成婚多年,似乎她从未曾从宋定嘴里听到过多的甜言蜜语,与那些风流子弟相比,宋定总是严肃沉默居多,少了些情趣,但却格外沉稳,也可算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确实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占了先机,但包媛心底里对这夫君,是欢喜的。 而包媛猜测,宋定于她,应该也是欢喜的。 她的那份温婉,在宋定面前,似是都被抛却脑后。她欢喜私下里同宋定胡闹,瞧宋定那严肃的脸一再露出恼意,最后却不过化作眉眼里的一抹无可奈何。 如她不是对宋定如此心心念念,想必再见之时,也不会如此尴尬。 尴尬如现在这般…… 包媛在马车停下的瞬间便生了悔意,只是事已至此,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可以选择此刻掉头,回到苏家,但些许是心里那一小份的不甘心,暗暗叫嚣着要见宋定的心又稍稍燃了起来。 都已得罪了苏鼎,还不若走到底。 包媛觉得此刻的大约是数年累下的硬气,一朝爆发。 望着府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包媛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激动。何止是熟悉,这是她待了数年的家啊。 凭着记忆,包媛走到那熟悉的院落。 一路由苏贾掩护和指示,包媛已是知晓宋定在这院里的东厢房里。 “半个时辰。”苏鼎叮嘱她,“后门备着马车,半个时辰后嫂嫂请便。” 包媛点点头,踌躇片刻,轻启唇,“多谢……” 苏鼎却是随意地挥挥手,眼里透着些许疲惫。 包媛心头有些许的歉意,却是知晓自己也无甚资格再说些什么,停顿了片刻便转身去寻宋定。 只是到了宋定门前…… 定定地看着那房门,手抬起数次却又落下。 就如近乡情怯,包媛只觉心跳个不停。 手起,手落。 包媛踌躇了良久,退却了。 垂下脑袋,她想起不日前在环采阁里,宋定那陌生而淡漠的眼神。 她终究是惧怕了。 罢了,罢了。 就当给自己留个念想,她如今见到宋定又如何? 问他怎生年轻了?问他怎生认不出他的结发妻了?还是问他如何出现在那环采阁了? 她如何问得出口,面对那双清冷的眼睛,她以何种姿态,何样资格? 包媛不多时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泄去,拖着脚步打算从宋府后门偷偷离去。 “谁?”宋定却是好耳力,听见了外头包媛的脚步声。 包媛听见这久违的声音,顿时慌神,整个人僵直在原地,明明想快些离去,却怎么也迈不了步。 门开了。 一点点地,一点点地露出了宋定的脸。 宋定只是看着她,带着些许疑惑,看得包媛有些窘迫。 苏鼎自带包媛见到宋定,便匿了身影,不知躲去了哪里。 被看着许久,包媛终于沉不住气,开了口,“妾……” “我知道。”宋定插话,话语淡淡的,带着份独有的威严。 什么? 包媛惊讶,瞪圆了眼睛。 “媛媛……”宋定说得轻,包媛仍是听到了。 这亲昵的叫法,听得包媛心脏都骤停了一息。 她顿住因惊讶而退后的脚步,明知不应再听下去了,却还是控制不住。 震惊是无疑的,更多的却是一股疑惑。 “逼得苏鼎把你送来,你也是不安分。”宋定上前一把搂过包媛,自顾自把下巴抵在包媛头上。 嘴上说着责怪的话,手上却是轻柔得过分。 包媛现下都能听见自己不安分的胸膛,扑通扑通地一下又一下。 管那什么为何在这的疑惑,她一下子慌乱得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想动作些什么,却是发现连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莫慌。”宋定感受到怀中的人儿不自觉的战栗,一下一下地抚包媛的后背,像顺着炸毛的小动物。 “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包媛不止身子在抖,声音也抖得厉害。 宋定竟是知晓她的!不仅知晓,还这般亲昵! 莫不是?莫不是! 莫不是宋定自那梦里到她身边了! 宋定松开她,低头望向她。 包媛亦抬头望他,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有了变化,里头满满的是动人的情愫。 良久,包媛看见他轻笑出声。 为何说看见。 因为包媛已是讶异地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到了宋定那不轻易露出的酒窝。 也是在那酒窝展现的下一瞬,包媛感觉眼里有什么东西热热的,晃来晃去却调皮地不愿滑下。 眼前人眼里有她,像极那个她心里宋定的模样。 纵然心中万千疑惑未解,包媛只是贪恋这一刻,她怕若是问清楚了,这场梦会真醒了。 宋定不回答,只是又将她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肩。 “媛媛……”良久,宋定顿了顿,反握住她的手,“我就要出征了。” 包媛知晓的,苏鼎早早说过,会随同宋定一道出征,她并无惊讶。 “南下?” “嗯,南下。” 包媛全身僵住,猛地抬头望着宋定。哪知她这随口一问,竟真是这个回答。 苏鼎说时,包媛是抱有侥幸的,自欺欺人地想着,或许……或许便不是呢? 可却真的是,怎么会?明明…… 宋定见包媛瞪大双眼,满脸的诧异,不禁又笑了。 那酒窝正正好好缀在他的脸颊旁,柔和了他刚毅的脸庞。 包媛若是以往,定是被这酒窝掳了神智,现下看见却满心焦急,哪来的心思。 她心慌慌地看着宋定,再次发声连嘴唇也控制不住地颤抖,“怎么会?” “这阵子南蛮子横得很,得镇镇。“宋定说得与苏鼎说得相差无几,听得包媛却更加不安。 南蛮! 怎会是南蛮! 包媛自认记性还未差至此,她清楚地记得,二十五岁的宋定应是好好的在家娶妻生子,在朝堂尽显才智,中途却有偶尔的小仗需打,不过是小打小闹,包媛毫无担忧。 然与南蛮的这一仗,分明是五年之后的事情。 包媛慌了神,真真是怕急了。 莫不是她所认定的一切,皆是她梦中的臆想么? 可是…… “还有前些时候……”宋定只当包媛过度忧虑了,岔开了话题,“环采阁一事,是我未处理好。” 包媛有些懵,尚未从一事缓过神来,又听宋定提起这挠心的事来。 “我知我若不同你说清楚,你定要不好过。”宋定开了门,撇过头来说道,“我装作不识你……” 宋定未说完,包媛掩住了宋定的嘴,摇摇头。 “你先莫说此事。”实则包媛是没了弄清的心思。 她轻轻从宋定的怀抱中挣脱,整整心中的澎湃,抬头望去。 “宋定,接下来我所说的,你定要好好听着。” 包媛从未这般挺直过脊背,方才满心满身的柔弱却似是成了她如今唯一的、坚硬的支柱。 “嗯?”宋定看着面前这娇小的女子强装坚强,不知该是何滋味。 “此番南下,切莫揣着这副中原第一的架势。”包媛记得那曾经宋定南征的惨烈,可以说九死一生,她不愿如今的宋定重蹈覆辙,“过了那母萨江后便莫要再追南蛮子了,打不过便逃回来……” “媛媛?媛媛?”宋定连喊了数声才止住包媛,“莫担心,我有准备。” 包媛恹恹闭了嘴,看着宋定这副模样,也不知他可是听进去了,记在心里了? “……你要当心。”垂下了眼帘,包媛心中百感交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千言万语,不过是一个“怕”字。 “会的,我会的。”宋定继续搂过包媛,抚着她的头,轻声安慰。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包媛将头埋在宋定怀里,声音里带了些许哽咽。 “嗯。”宋定应声,却也没放开她。 良久,他轻轻推开她,道了声,“去吧……” 包媛不敢再抬头,胡乱地应声点头,迈着匆忙的步子就要离去 “等我回来,媛媛。”不知是否错觉,包媛听见背后的宋定轻声说着。 她的步子顿了顿,随即要继续向前,却是又听见那道声音。 “苏家困不住你的,等我回来。” 宋定说得轻而坚定,听得包媛心里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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