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宜早不宜迟,若是等到张贤清的尸身腐烂被掩埋,也许钱金贵能找到理由再进张府,自己却是很难了。于是姜四月从吉祥饭庄出来后没有回包子铺,而是直接回了家里。她换上一身粗布衣服,想了想,把头发挽成了已婚妇人的发髻,又寻了些发黄的粉扑在脸上,眉峰往下画了画,用大红的胭脂往眼皮上抹了抹,遮住了自己那双秋波盈盈的桃花眼。  收拾完之后,姜四月仔细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觉得很满意。  很像个成日里无所事事只会嚼舌根的小妇人嘛。  姜四月顶着这一身行头,左扭右扭地出门,直往张贤德府上去了。    傅亦寒想找到山海阁。  其中原因很复杂,他已经查了许多年,所以但凡有一点线索他都不愿放过。  所以他才会在听说张贤清的死状后去了他的家里,虽然事实证明了,那杀人方式只不过是个巧合。  张贤清家里什么都没有,他在白天的时候又去过一次,仍然一无所获。  或许看看张贤清的尸体,能从伤口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这就是他现在去往张贤德府上的理由。  不过在看见张府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后,他笑了。  果然是缘分不浅呐。    姜四月站在门口,一手拿着手绢假模假式地擦眼泪,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正在跟前来开门的家丁说话。  “你说我那妹妹,知书识礼,待人又和善,怎么就遇上这出事了?我昨儿个在家哭了一整天,今天想着不能这样,怎么都得来见见她最后一面。大哥,麻烦你跟你家老爷通报一声,就说是邻居陈大嫂来看她那苦命的妹妹了。”  张贤德昨日就吩咐了家丁,这几日家里若来客人务必要谨慎,怕是有不轨之心的人前来捣乱。家丁甲细细打量着这位陈大嫂,看了半天也就看出来这脸上的妆浓艳了些,倒没有其他的不对劲。  “那你进来上柱香就走吧。”  姜四月点点头,掩在袖子下的脸刚刚露出个得意的笑,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给打破了。  “娘子怎么走得这样急,也不等等我。”  姜四月回头一看,心里像炸开了锅一般。  怎么又是他?!  傅亦寒慢慢走到姜四月身边,低声问:  “我不过是换了个衣裳的功夫,你怎么就先走了?”  家丁甲看看一派从容的傅亦寒,又看看冷着脸的姜四月,皱了皱眉头。  “你又是谁?”  傅亦寒看着他,双手作揖道:  “小生是贤清兄的邻居,和贤清兄一起读过书的,这位是我的内人。”  傅亦寒今日穿了件不知从哪淘来的半旧的灰扑扑的长袍,因着没带佩剑,周身的凌厉之气也收敛了,再加上说话咬文嚼字的,还真像个书生。  事到如今,姜四月已不能跟傅亦寒翻脸,不然可能两人谁也进不去。她用手狠狠杵了一下傅亦寒的肚子,然后跟家丁甲赔笑着说:  “大哥,这是我家汉子,本来之前说好了一起来的,谁知他非要换件衣服,说是得体面地见张书生最后一面,我嫌他麻烦这才先走了一步。大哥你说说,他这不是穷讲究是什么?”  家丁甲不耐烦地一摆手。  “得了得了,自己家的事自己回家吵去,赶紧进来祭拜,完事赶紧走。”  姜四月连连答应着,与傅亦寒一起跟在家丁甲的身后进了府。  两人跟家丁甲隔了一段距离,姜四月咬牙切齿地小声说:  “你来捣什么乱!”  傅亦寒挨近姜四月,在她耳边轻声道:  “姜姑娘难道不觉得是缘分吗?”  姜四月拿头往旁边狠狠顶了一下,傅亦寒早有准备提前躲开,让她撞了个空。姜四月抬头瞪他,傅亦寒却在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这院中路线复杂,记路。”  姜四月记得钱掌柜说过,张贤德府中布置得像迷宫一样,她不敢耽误了正事,赶紧仔细留意起路线来。  七拐八拐了很长时间,他们终于到了灵堂。  灵堂门口象征性的挂了几条白绸,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灵堂里除了一口大棺材外也不见任何纸扎和纸钱,棺材前面放了个香炉,可炉中半点香灰也没有。  这自家设的灵堂,竟还不如义庄看着庄重。  姜四月与傅亦寒交换了个眼色,然后用手绢掩着鼻子,哭着扑到了棺材边。  “我的好妹妹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灵堂中的棺材是不盖的,为的是让祭拜者瞻仰逝者的遗容。所以只一瞬间,姜四月就看清了棺材里的情况。  棺材够大,张贤清与柳丝丝是并排躺着的,他们身上的衣服并未换过,上半身是大片的血迹,还混着些许的泥土。头被人动过,大约是怕搬动尸体的时候让尸首分离,所以用粗线胡乱地缝了几针,现在两人的脖子上像是爬了几条硕大的虫子,看得人头皮发麻。  姜四月看明白了。  张贤德摆明了没有想好好安葬他的兄弟,只是把尸体随便往这一放,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此人薄情寡义,还十分吝啬。敢用尸体做诱饵,说明他不仅胆大,而且心思深沉,是个很有城府的人。  看来想调查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家丁甲没想到这个自称陈大嫂的妇人会扑到棺材边,他上前几步想拉开她,却见她已经大惊失色地连连后退几步,眼见就要摔倒,这时她的男人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娘子怎么了?”  姜四月用一种受惊过度的尖利嗓音叫道:  “我……我……我还以为只是别人瞎说,没想到竟真的被割了头啊!”  一边说着,一边借着扶住傅亦寒的姿势,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他的胳膊两把。  傅亦寒咬着牙,扶在姜四月腰上的手也渐渐使力。  “娘子莫怕,为夫在呢。”  两人就用这种外人看起来含情脉脉的姿势对峙了好一会儿,家丁甲看不过去了,大声咳了两声,刚想开口,却见陈大嫂一个飞扑就冲自己过来了。  姜四月是被傅亦寒扔过来的,她心中愤恨,但是又不能发作,知道他也是想看看尸体,只好就势抓住家丁甲的袖子转了个身,让他面对着门口,大声哭嚎了起来。  “大哥,你说我妹妹这是招惹了谁啊,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家丁甲有些郁闷。  我这又是招惹了谁,你抓着我嚎个什么劲儿?  傅亦寒见状迅速上前几步,低头仔细观察起两具尸体上的伤口来。  伤口切面不平,表示用的武器不够锋利,但是中间没有隔断,说明是一击毙命,杀人者手法十分精准。可是割头这样大的动静,如果是先杀了两人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不可能毫无反应。若是这样……难道是自己求死?  傅亦寒转头看看假哭得起劲儿的姜四月。  自己是寻着山海阁的蛛丝马迹而来,那这卖包子的小姑娘,有身手又会伪装,又是为了什么呢?  姜四月见傅亦寒已经查探完了,赶紧冲他使了个眼色。  别在那傻站着了,来救我啊!  傅亦寒看她脸上已经被自己擦得乱七八糟,活像一个偷抹大人胭脂的小孩。  还挺好看的嘛。  姜四月使眼色使得眼皮都要抽筋了,傅亦寒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拽到自己身边,温柔地说:  “娘子别难过了,逝者已矣,不要在此吵了贤清兄与他夫人的安宁。”  姜四月点了点头,家丁甲赶紧把自己被抓皱的衣袖拢回来,松了口气。  两人上完香后正准备走,突然从外边传来了个声音。  “不知来祭拜我兄弟的,是哪一位?”  两人心中都暗叫不好。  耽搁久了,看来是张贤德回来了。  张贤德出外办事回来,就听家丁说有人来拜祭张贤清夫妇,他匆匆赶来,想看看来者是神是鬼。  站在灵堂中间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姿容俊逸,风度翩翩,只是怎么看,他这一身破旧的衣衫都与他的气质不太匹配。他身边的女的倒是穿得新鲜,不过远远比不过她那张红彤彤的脸看起来艳丽。  傅亦寒冲张贤德作了个揖。  “小生赵岛梅,与贤清兄是邻居,今日携内子来送别贤清兄。”  找倒霉?这什么破名字。  姜四月却明白傅亦寒的意思。  这是在揶揄她那晚给他起的外号呢。  强忍着暴揍他一顿的冲动,姜四月柔弱地开口道:  “妾身赵陈氏,平日里与柳妹妹交好,实在难以相信她会平白无故就这么没了。”  说完,又将手绢盖在眼睛上,眼看着又要大哭一场。  家丁甲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  张贤德审视着两人,他觉得不对劲,却又找不出什么破绽。半晌,他做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开口道:  “我早就说那小院子不安全,想让贤清搬到我这里来住,谁知道他倔强得很,怎么也不肯来。哎,都怪我这当大哥的太过疏忽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  不过既然张贤德主动出现,那这个机会可不能白白错过了。  姜四月抽抽搭搭地说:  “岂止是那一件事疏忽,就连这灵堂搭得也太不像样了。哎,没个女人操持着的家就是不行。”  话音刚落,张贤德的脸色立马就变得阴郁非常,姜四月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呀,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傅亦寒怒道:  “人家的家事,你胡说八道什么!”  然后他看着张贤德道:  “内子嘴拙,若有哪句话说得不妥,还请张老爷见谅。”  张贤德看着两人,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陈大嫂说得没错,自从我夫人三月前离世,我确实疏于打理府中的事务。”  接着他紧盯着姜四月,问道:  “不过我夫人是秘密发丧的,陈大嫂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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