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西式关爱 姐姐给了我一块巧克力,还是德芙的。 我简直高兴坏了,要知道我们根本没有零花钱,连一角都没有,我没有去想姐姐为什么会有钱买这么好的巧克力。我只是笑。我说,谢谢姐姐。 晚上下了场大雨,我知道这样潮湿的气候自己是要受罪的。只要天气冷得慌,或者下大雨,我的右膝盖就会疼,骨头移动再掰开一样的疼,刺到骨髓,却又停在皮肤的表层,疼到我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两种原因,一种是我妈给的,说在我不会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将我楼梯上滚了下去,也许是把膝盖的某根骨头给移位了,更糟的是也许跌坏了。还有一种是我的,下雨天我去上学的时候,总是把裤子给淋湿了,我穿着这湿裤子坐在教室里,直到裤子渐渐地在我的皮肤上干了。久而久之,我的就坏了。一种叫风湿的疾病。 也许两种都不是。但我在承受痛苦,我也不想知道这痛苦是什么,也许解剖了我就会面临我家承受不起的费用,就像电视上老用的桥段。我忍。我妈叫我忍。因为我还没有到死那一步。俗话说,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但其实啊,就算有病,穷的人是不敢知的,除了到死掉的那一天,她才相信自己有病。 我的右膝盖骨头上一阵疼下一阵疼,难受到让人砍了这条腿我也不心疼,都说疼痛可以靠转移,我曾经捏住自己的肉,肉疼好过骨头疼,骨头那种是受不了的,碎了似的,疼得我干脆往自己喉咙上掐。 这时候,我姐姐就会体贴地帮我擦活络油,凉凉的,后来就火辣成一片。往我膝盖里揉搓,我在这迷迷糊糊之中睡着了。 我姐姐身上有活络油刺鼻的气味,她的头发总是整整齐齐,脸上的痣有着小小的绒毛。我依赖我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失去她。我们俩就像左右手。 顾宁静是我顾心尚最引以自豪的姐姐,虽然因为我们家基因问题长得不算漂亮,但性格文静不闹事,学习又好,从小到大都是班上的第一名。我们家的墙上密密麻麻都是贴着我姐的奖状,金色的奖金都是第一名。没有一张是我的,我和姐姐不同,我对学习一窍不通。 理论上我姐姐这么勤奋聪明不应该在镇上读中学,当时我姐姐考小升初的时候,报的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好学校,连老师都说我姐姐聪明能干,凭她一定能够考进去。那一天考试的时候,下雨了,我姐姐是要去市里考的,我妈陪同。我妈一向拮据,却在那一天给我姐姐买了新鞋子,她说,顾宁静啊,你一定要为妈争口气。妈穷了大半辈子,我已经没指望你爸那人了。别人都说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妈就靠你了。 可是我姐姐没有考上,她失败了,知道结果的姐姐躲在被窝里哭着。我说:“姐姐别哭了。不就是考试吗。” 她探出脑袋,整个眼睛都是红的。她对我说:“心尚啊,我真羡慕你。”我不明白。因为我妈总是对我说,心尚啊,你怎么那么笨?看你姐姐多聪明。 明明应该羡慕的那个人是我才对。可是姐姐却说,心尚啊,我好痛苦。 姐姐又哭了,“大家都觉得我一定可以,其实我好害怕自己要是失败了怎么办?他们那么相信我,我要是不行怎么办?所以考试的时候我一直这样想,我的心跳得几乎痛苦,我想马上离开考场。可是我不行,他们都在等着我的好消息。” “那一天我早就猜到自己考不上了。因为那一天,我在心里想的是,我不想考试。我不想上学。我想离开。” 姐姐的声音,仿佛悲伤地像一滩水。 姐姐你是这样想的吗?你其实不想那么累。我抱着瑟瑟发抖的姐姐,听她说。心尚啊。我好想离开这里。 跟我爸一样的话,她也爱说这句话。 “去哪里?”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我也想去。姐姐会带上心尚去吗?” “会。” 这是姐姐快要读初中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姐姐留在了镇里,上的是镇上的中学。尽管没有考进市里的学校,但成绩在镇里的话还是可以免学费的。我妈虽然失望,却也没说什么了。 只是叹气。叹一口深深的会流动的气。仿佛一朵花碾碎的声音,就这么碾在我姐姐的耳朵里。 …… …… 我们学校开始了要每一个学生自备桌椅,就是黄色细条纹的木桌子,有个尖钩子可以挂装铁饭盒的网子,之前我们用的是学校的桌椅,就是两块很长的旧木板,撑着四个铁杆,里面可以装东西。 我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换新桌椅的学生,班主任很难办,校长已经施了命令,全部自费换好看漂亮整齐的桌椅。班主任一次次告诫我一定要买,我也一次次求我妈一定要替我买,可是一套桌椅一百二十多,我妈总搪塞我说,学校不是有吗?既然有你就将就些。或者,你想坐老师还能管你?顾心尚,你不要得寸进尺,找借口。 我妈一直不知道我处在的情形有多么恶劣,周围的同学都有光鲜亮丽的桌椅也并不是重点,就好像他们每个人穿着现在流行的衣服一样我根本不在乎,唯一造成杀伤力的是班主任时不时的白眼,以及故意用教学棍冲我桌面敲打。 直到有一天,我还是那个原貌,没有起到任何令她满意的措施,她实在忍无可忍了。那是一个早晨,刚做完早操,第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她一进来就指着我说:“顾心尚!你的桌椅呢?” 我都快要结巴,我实在想不出要以什么理由搪塞她,就像我妈搪塞我一样,她看我一声不响的,就气急败坏了,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当我耳边风! 好像是说了这句话,因为我当时完全懵了,因为她的嘴巴像我妈一样吓人,牙齿与牙齿的击打,舌头抬压。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顾心尚!你给我出去! 她不是要我出去,她是赶我出去,拿起我的书包,然后用力一扔,扔在门的边角上,当时我的书包没有拉上拉链,口子开得极大,我的书全掉在地上,小的例如尺子、笔、橡皮擦全滚在我的脚边。 “你没有桌椅,就不要来教室!” 我在门口一个个捡,我被阳光照得发亮,弓腰的时候听到班主任又喃喃了一句:“真讨厌,就这么一个正好分到我教的班……” 我的手指捏住尺子有波浪齿的地方,压出一个凹陷的指肉,抬头看,全班的同学都在嘲笑我,不看了。看腻了,这样恶劣的情况,劣质的情绪。 疼,或者也不疼。 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再怎么疼痛,也都是矫情,我没有资格矫情。 我就在门外干站着,班主任让我回去,“回家,懂吗?找你妈妈,买桌椅,现在搬过来!别给我破罐子破摔!” 我冲我家跑,我说:“妈,我被班主任赶出来了。她说我没有桌椅就别来了。” “你们班主任就是个讨钱的!” 我妈说完后,拎着我去买了桌椅,讨价还价。我干站着,只有穷,才会让一个女人口齿伶俐,砍出几块钱。 也只有穷,才令我明白穷人是经不起诱惑的,每天吃粥水,一块小饼干也能够让人丢去理智。我的中华铅笔已经削到比小尾指还要短,我这样,姐姐也这样。 尽管我们穷,学校还是要我们时不时孕生出优良的品德,比如善良。换句话说,就是交各种各样的捐款,什么老人院,什么学校某项目。捐一百块的,学校会大声念名字表扬,还会大张旗鼓地送感谢书。 我没有一次捐款,连一块钱都没有往盒子里扔。我连饭都吃不饱还要捐钱给别人,要是我问妈要钱,她一定会一耳光甩我脸上,我们有那闲钱吗?我们家开银行吗?你怎么不叫他们捐点给我们? 如果可怜值钱,那我就十分可怜了,却没有一毛钱。放学后,我又遇见郑柔,我们俩也不是天天能够在校门口撞见,我又没必要约他一起回家。不过就是同幢楼而已。偶尔遇见了,因为同路无论怎么走都是同一个方向,干脆就一起走了。 我叫郑柔站好,不要动,不要说话,我走向的是在校门口附近卖冰糖葫芦的大叔,他不常来,也许来了这一次,就转了别的地方。他是陕西人,有夸张的口音。 我用充满童真、善良、人畜无害的目光盯着他,然后可怜巴巴地说:“叔叔,你看见那个站着不动的男孩吗?”我用手指着,郑柔的眼睛大,看起来十分乖巧无辜,“他是我的弟弟,一出生就患有白化病……” 郑柔是我们镇上最白的,那种北欧人的奶白,发色又天生比我们这些孩子浅许多,说他有白化病也不奇怪,尤其他跟我这个黑黝黝的是姐弟,一对比,简直不是他有问题了,就是我有问题了。 我知道此刻我的喉咙得滚一下,像被空气卡住一样,而且眼眶要红,说:“叔叔,我弟弟想吃冰糖葫芦,可我这个姐姐的又没有钱买给他……我回去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说他皮肤疼……” 眼泪要落下。我不能做到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我没有郑柔那么大的眼睛,那么漂亮的脸,不像他那么灵气,我只能做到可怜巴巴,就像村口那条饿了很久盯着别人吃饭的大黄狗一样,眼睛至少是可怜的,露骨的可怜。没有美感。 “唉。真可怜。年纪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小妹妹,不要哭了,叔叔送你一串让你给弟弟吃。” 对。我就是要听这种话,见这种动作。我悲伤又可怜地喜极而泣,为了我的肚子,“好。谢谢叔叔,你真是好人。我替我弟弟向你鞠躬道谢了。” 我接过冰糖葫芦,听见他说,唉,这孩子真懂事。 我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扬起得意扬扬的嘴角。被骗了。被骗了。傻瓜。这时候我又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冒出,“喂,小妹妹,你过来。” 我的心脏一下子打了三个快节奏,“怎么了叔叔?” “叫你弟弟来吧,这一串给你,也给你弟弟弟一串。”我还以为他反悔了,没想到是要多给一串。 我想着说不用了,我自己给他就行了,没想到郑柔居然自己一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幸亏他说的“顾姐姐你怎么了”,里面勉勉强强还有个“姐姐”字样。 “弟弟啊,你姐姐很疼爱你吧,来来来,这串给你……哎哟,这皮肤白得比咱家面团还要白……” 我吁了一口气,尤其看见了郑柔一声“啊”之后,懵懵懂懂仿佛要解释什么,眼看戏就不合了,我赶紧打住他的口。 情急之下,我低身侧着头,一口啵了一下郑柔的左脸,柔软细腻的皮肤,像棉花糖一样。他的睫毛抖着。身上香香的,那种香,是我没有的。 “弟弟,乖,我们俩有冰糖葫芦吃了。” 他果然一动不动,没了言语,脸突然红得像火烧云,我这举动不知道是把他吓着了,还是他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是,我是头一个吻他脸的女孩。他大眼睛淌水一样亮。 “弟弟,我们走。” 我大声说着,然后把一脸糊涂的郑柔往前拉,我牵着他的手。我们俩皮肤严重色差。我是第一次牵他的手,软软的,像以前我偷偷在橱窗里碰到那个昂贵的毛绒娃娃一样的手感。 我把他的手松开,今天我和他一样穿着宽大的校校,白色的上衣,裤子是难看的蓝色,这一套是我最讨厌的,比绿色那一套还丑。 裤脚奇怪地鼓起。因为他的缘故我才有冰糖葫芦吃,所以这一刻我稍微对他好些。“哟,你吃吧。” “刚才发生什么了?”他支支吾吾的,“顾姐姐……你……为什么要……吻我?” “那不叫吻。”我说。 “那叫什么?” 我脱口而出,“英语课本上你没有看到吗?那叫西方礼貌,西式关爱。” 我心里掩不住地想,郑柔啊,你口感可真好。 …… …… 现在是傍晚,天上有夕阳,我对一旁的郑柔说,今天我们先不那么早回去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让他跟在我身后,他那么听话,跟着我一步一步的,我们走过暗下去的小巷,然后亮起来的空地,那儿养着狗,我们必须小心翼翼,我再三叮嘱郑柔走过去轻点,自己却被屋檐垂下来的蜘蛛吓了一跳。我尖叫,那条恶狗就摆正身子冲我跑来。 我拖着郑柔,“赶快跑,被狗咬了会变成狗的!” 郑柔慌手慌脚,我在经历被刀砍的事件后就不那么害怕,所以我疯狂拖着脚软的郑柔,还带上丝微的理智往有人的地方跑,那条恶狗不敢追上来。我们气喘吁吁,郑柔用手按着膝盖,他白洁的脸发红,带着细碎的汗珠。 我高兴地说:“郑柔,你看你看!” 郑柔抬起脸来,夕阳发红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温柔又漂亮,像玫瑰。我像他身边的泥土。 我带郑柔去的是一片麦地,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又窄的泥路,前方就是超级壮观的麦田,金灿灿,微风吹着我们。 麦浪有漂亮的光泽,仿佛一种甜蜜的光泽,像蜂蜜与生俱来的那样。微风吹着郑柔的头发,又柔软又浅,他的膝盖与手肘被明亮的光线照得发亮。我的头发才长到耳朵下,还没有垂到脖子,我的发质很硬,所以碰到皮肤有点痒。 微风吹过我的头颅,我喜欢夏天有风的感觉,那种细微的,仿佛皮肤上的汗毛一样,我感觉灵魂这种东西,是被微风吹过后才出现的。 鼻尖有麦子的香味。 郑柔问我怎么知道这里的,我觉得有些好笑,我不像他,我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这里太熟悉了,反而会很无聊,乏味,讨厌,甚至像是要困住一样。 我们躺在草地里,凝望着麦田,我的嘴巴叨着一根狗尾巴草,纯粹好玩。 “你有没有看过小王子?” 郑柔问我,我摇摇头,“没有,我连公主都没去看,不过,你可以讲讲。” “小王子在一片麦田里遇见了狐狸,他们做了朋友,狐狸说,‘小王子,你就像麦田一样吸引我,因为你的头发是金色的,因为你和我是朋友,我看麦田总是想你,要是你固定一个时间里来,比如你下个星期来,那么我就会在上个星期就开始想你,越是临近时间点,我就是越是兴奋,激动,以及盼望。’于是小王子照办了。狐狸说‘等待是快乐又折磨的事来’。” “那么最后呢?” “小王子走了。” “啊?”我嘴巴的草被我吐了出来,开始有些发苦了,“狐狸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够走掉?” “因为狐狸并不是他第一次抛弃的对象。” “那还有谁?” “玫瑰。他第一次喜欢的是玫瑰。”郑柔的头发使我想起玫瑰的质地。 “那为什么离开?” 他看向我,“书上写的是,他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爱情。” “爱情?”我想到我爸妈,这种时候想起他们是破坏美感的,就像想起了车祸现场一样,我爸我妈已经不年轻了,我也没有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爱情。 我看着郑柔,“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结结巴巴的。也许他又想起了那个吻,耳根子一直红。我突然有些愧疚。 郑柔是那么单纯美好,像我眼前的麦浪一样,柔软到仿佛在我的眼睛里滑过,“郑柔,小王子离开时狐狸哭了吗?” “哭了。” “那为什么我爸离开的时候,我不难过?”我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我知道郑柔想说话,可他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张着嘴巴,我看见他的牙齿是那么白。我冲他笑笑,现在他的身上有一股泥草的味道,唯独是郑柔才将这股草味揉得那么好闻,“回去吧。” “……嗯。”他的声音,仿佛就是一丝空气。 我又笑了。我经常笑得很奇怪,傻傻的,笑起来像没有眼睛一样,我在我妈面前从不笑,我总是阴沉着脸,仿佛要发霉一样。她说,顾心尚你当我是你仇人是吧?上辈子我欠你的?要给我摆这臭脸色! 我实在对我妈笑不出来,每次我看她总是觉得她要打我一样。我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战场,面对敌人,我怎么能松懈?这是冲锋!时不时就要投来一个□□,你不知道它从哪儿来,你只能紧张,就像我妈突如其来的一巴掌。 我回来的时候,姐姐在梳头发,她对我说,“心尚啊,等你头发长了,姐姐给你扎辫子。”我点点头。我和姐姐睡在一起,一张床,一个长枕头。 晚上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床上写作业。我也许天生就不适合学习,我总是发呆,课也进入我的脑子里发呆。 发呆的时候我是安全的,没有危机感的。我喜欢大脑集中不起来的感觉,因为我觉得我是柔软的,像没有了呼吸一样,我可以改变世界的法则。只要我想,我就是那样子的。 当然,现实是现实,我的发呆也是听不进课的坏处,我几乎每一科都不及格,而我姐姐科科都一百分。我在床上对我姐姐说,帮我写这张试卷吧,我实在写不出来,明天交不了我就会挨板子的。 我姐姐有个缺点,就是心软,就是容易被人话钻进心里,然后掏不出来。而且,她就是爱学习的女孩,除了学习,一窍不通。不过,也意味着,除了学习。一切都是新鲜的。刺激的。诱人的。只要它来了,就一定陷下去,爬不出了。 我姐姐谈恋爱了。所谓的早恋。初二上学期偷偷开始的,下学期就已经如胶似漆,他们是同班同学,光明正大在小卖铺喝对方的水,一起手牵手走路。然后接吻。 我第一次见到姐姐的那个他,是偶然的。那时候,我和姐姐在海边上的红色桥子散步,桥底扫着红油漆,下面是因退潮而露出来的尖石块。破鞋子。泡沫饭盒。天上是由红光染成的云朵,奇怪的形状。偶尔落寞的飞鸟。 空气中是咸味,鱼腥味,风特别大。一些破烂的船,让我想起我爸,他说,心尚啊。 我想要离开这里。 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 我认为说出来这句话的人都是自私的,狡猾的,因为一个人会在出生的地方留下太多印记,而总是想要抹掉,因为这里让人觉得不自由。因为。自由首先就要未知,那些痛苦悲伤悲伤总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有过,而寄望未来。遥远。那些都是未曾开始过。 我也希望离开。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我也可以抛下所有熟悉的,曾经留下我的。然后远走高飞。我宁愿选择陌生,也不要面对那些熟悉的压抑。痛苦。悲伤。不安。 谢帆就是我姐姐的男朋友。那一天风很大,他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我们面前,排气筒叫得特别大声。鸟儿惊慌失措,犹如地面不再安全,只有飞翔,它们才觉得万无一失。他一身白衣服,头发有点长,尤其刘海,看起来有些颓废。我姐姐上去抱住了他,他往我姐姐的脸蛋一亲。然后他看向我。 “她是你的妹妹?” “是啊,顾心尚,小不点。”我姐姐推推我,又指着他,“他叫谢帆。” “哦。”我不高兴。我感到一些危机。 我盯着他看,我头一次看人看得那么认真仔细,恨不得盯出个洞来。不,还有一次,是第一次见到郑柔的时候,我那时候是被郑柔漂亮又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迷惑了,就像妖精那样,施了点法。而现在,我是带着一种恶劣的感觉去看的。 谢帆是个脸颊有着青春痘的男生,个子不高,跟我姐姐一样高,我姐姐一米六。他的头发前半段染着金色,不是很深的那种,像被阳光晒很久那种掉色一样的感觉,是精品店两块钱一小包的染发剂。他身形瘦小,皮肤又不白,除了鼻子算是高点,但脸上的痘痘总让我觉得恶心。尤其我们这些小学生,根本不知道痘痘是什么。 他完全不像电视剧中的男主角,郑柔才像。不过,我姐姐也不像电视剧中的女主角。但我还是想不通我姐姐为什么会喜欢他,我姐姐那么优秀。我不喜欢我姐姐喜欢他。我反感这个男的。 他抱我姐姐的时候,像要取走我姐姐的魂一样。 郑柔微笑的时候是美好温柔的,像水仙花一样。而这个男人,这个叫顾帆的男人。他笑起来有些难看,他抽烟,红色双喜的香烟,手指抖了抖,烟灰掉下来。他身上是烟味,刘海是现在流行的另一边斜长。遮到眼睛。半边的塑料耳钉。 他闻起来,像腐烂的气味。我知道他一来,我们家注定会发生些事。我想阻止,又无能为力的事。没有一只鸟,愿意为一座岛放弃飞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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