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太阳西行。 半边窗台折进的光轻轻柔柔铺洒在木板上。 陶喜坐在床上低垂着脑袋,四周的被子妥帖内折唯恐丢了一丝热气,脚边的热水袋已经失了温度,她缩了缩脚背把它踢到老远。 支起的小桌上试卷堆叠,印着她的影子,昏昏沉沉。 屋外响起开门的声音,她从困顿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课程视频不知不觉走出她翻开的那一页,冰冷的嗓音敲回她蹿野旁走的神志。她伸手拿过一旁已经变冷的水喝了一口,指尖触向屏幕,留下湿软的印记。 拉回进度—— 嘿,清醒点。 房门被轻轻打开,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眨巴着眼往里瞅蓦地碰见陶喜的视线。 微张的小嘴被紧张的抿起,陶乐知道自己被抓住了。脚尖蹭着地板透露出一丝胆怯,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后,他轻轻喊了声姐姐吃包子就又跑了出去。 陶喜嗯了一声,没动,视线投回屏幕,笔继续在书上写写画画。 小胖子没给她关门。 厨房传来塑料袋被打开又系紧的刺耳声和几句对话,随之是老旧的微波炉开始做工,直到听见那声“叮”,陶喜感恩自己的耳朵终于被解放了。 在她准备下床关门的时候,屋外又传来一阵拖鞋的踢踏响,她顿住起身的动作看见陶乐走了进来。 小盘子里放着刚热好的包子,他走过来模样乖巧的递给她,又轻轻说了声姐姐吃包子。 陶喜接过。陶乐见她没有赶自己出去也就没走,掂着脚伸着脖子好奇的往iPad上瞅。 陶喜淡淡看了他一眼,咬住包子伸手费劲地把他抱上了床。 揉了揉手臂,陶喜盯着他头顶的发旋好一会儿。这小胖子又沉了。 字还没识几个的小家伙盯着屏幕里的板书听得很认真,可促紧的眉头透着万分的不解,陶喜也没有作何解释,不懂便不懂吧。 这个年纪还是天真点好。 包子做的偷工减料,陶喜愣是咬了两大口才瞧见肉,吸掉滚着肉的汤汁,她把肉凑近陶乐的嘴边,陶乐看也没看便咬了一口,满脸透着开心。 陶喜跟着他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等他把肉全吃光了才收回手把剩下的解决掉。 房外传来两声呼唤,陶乐随意嗯了两声也不管人听没听到,陶喜收起笑容抽出纸巾帮他把嘴角的油渍擦去,没有说话。 那人在屋里巡了一圈,最后才来到陶喜的房间,看见陶乐正和陶喜坐在一块,立马皱眉—— “乐乐你在这干嘛呢,快下来!别打扰姐姐学习!” 陶乐扭着身子还有些不情愿,却被他妈妈强行拖了下来。 “你好好看书,下次他来烦你了就叫我。”那人这么说着。 陶喜没看她,只是盯着屏幕,似乎已经沉浸在学习中。 陶乐见陶喜沉下来的脸色不敢出声,撅着嘴被老妈拎到门口又突然挣脱跑了进来,怯生生的够着还放在小桌上刚刚用来放包子的小盘。 陶喜瞥过那瞎摸索的小肉手,轻叹一声拿起盘子递给了他。 陶乐小心翼翼的接过,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轻声说道:“姐姐你看书,我出去了不打扰你。” 陶喜应了一声。 房门被轻轻带上,似乎隔起了万水千山。 陶喜呆坐了一会儿,猛地合上iPad,由于机型老旧,冰冷的声音延迟了三四秒后才彻底陷入沉寂。 她把脸埋进手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晚上陶竹明有酒局,桌上清清淡淡三个菜,陶喜没吃多少便回了屋。 关上门,在床沿呆坐了两秒,抽屉里被窝里摸索了几遍总算找到了遥控器。随便调了个台,盖住客厅传来的咯咯直响的笑声。 这时手机震了几下,似乎和遥控器约好了玩捉迷藏,但显然它的功力更深厚,陶喜翻遍了床也没瞧见,最后在把被子抱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个东西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屏没裂,能用。 陶喜拍了拍灰,低头查看,是江恬发来的消息,一来就是好几条。 【睡着?醒着?】 【宝贝儿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因为最近你没有出门京东淘宝也没有水果加购记录,你不爱我了。】 【明天是平安夜,约不约我!不约我那就我约你!】 ...... 陶喜笑着看完,回了句好啊。 陶喜心里想着事,闷头走近常做的位置才发现早已有了人。恍惚转头在店里看了看。 身后的服务员指着她身边的座位问这张座位可以吗,她点点头便坐下了。 菜单被贴心的打开放在面前,她没有看,直接点了一杯白开水和卡布奇诺。 感觉身旁那道暗影没走开,抬头望去发现服务员还站在一旁,似乎是第一天上班还不知道怎么接待顾客。陶喜尽量放柔着声音问她还有事吗。 “那个,不好意思,我们这边不提供白开水,你要不要换点别的?”女生看见陶喜愣怔的表情,心里很是忐忑。 老板走前特意叮嘱过,要是碰见进来喝白水的就直接扔出去,就算还点了其他的也不行,实在想喝的就一杯十块钱爱要不要。 当时其他几个员工听完全笑着说好,她总觉得这笑里有话可还没来得及问便被叫出来点餐,本想等等好好问一下,谁知碰见的第一个顾客就是要喝白开水的。 她可不敢说什么一杯十块钱,因为她还没见过哪家咖啡厅这么抠的,当初是因为名声大离校近才过来做兼职,真是看走眼了。 幸好这位漂亮的小姐姐也没为难她,好脾气的换了一杯拿铁,她真想替老板给她举个躬。 江恬赶得时间正好,咖啡刚上人也来了。 门口传来“叮咚”一声,把陶喜发到十八万里的呆利索的捞了回来。 “妈的,破洋鬼子节,路上堵得跟鬼一样。” 江恬气势汹汹地把包放在了桌上,桌子跟着晃了晃,咖啡上的拉花碰着背壁来回颤,一朵绽放的小花瞬间就萎了。 她拿起一旁的小勺十分不讲究地搅了搅,画面惨不忍睹。陶喜刚想提醒她有些烫,谁知她一口闷了半杯,脸涨的通红,就这么吐出来有失文雅,她硬是在嘴里憋温了才咽下。 陶喜抽了张纸给她,深表同情却还是被她那副吃了屎的表情给逗笑了,还笑得花枝招展的。 江恬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刚想问她要温水解解火却发现她喝的也是咖啡。 她愣了愣,视线往四周扫了一圈。 “又来新妹子了?” 陶喜叹气点头。 江恬啧了一声:“这帮丫头真是被老周带坏了,一来新人就调戏。” 舌尖的疼痛未有消减,她皱着眉向刚从仓库里出来的小姑娘大幅度的挥了挥手,“钱宝贝儿,给姐姐上两杯温水。” 那头小钱还没反应过来,巡了两眼才看见江恬,笑得灿烂:“我们老板不让,说要把你们轰出去。” 江恬立刻佯装生气:“小丫头片子,我先把你给炒了!” 小钱笑着跑开,江恬又转头问道,“新来的妹子呢?” 陶喜慢条斯理得抿了口咖啡,转眼往柜台看去,正巧一个妹子端着盘子红着脸就往这边来了,她朝那边扬了扬下巴。 “您,您好,不好意思,我刚刚……”女生咬着唇有些说不下去,一副委屈的表情怕是再说一句就得哭。 陶喜笑了笑接过水安慰她没事,江恬却在一旁使了劲的调侃:“下次见到你们老板直接捅,捅坏了算我的。” 小姑娘到底脸皮子薄不禁调戏,话都不敢回便抱着餐盘跑了。 江恬盯着那姑娘的背影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感慨道:“你说都这么多年了老周的眼光怎么就没变过呢?” 陶喜低头抠着半个月前做的指甲,直到整片剥下露出原本柔嫩的颜色才开口道:“哪天喝咖啡她能少加四勺糖,差不多也就腻了吧。” 江恬看着她把指甲薄片包在餐巾纸里叠好,撇嘴鄙夷道:“你什么时候能把手贱的毛病改了?” 陶喜皱眉思考半响,沉声叹息:“这辈子改不好了。” 咖啡兑下水,稀稀糊糊陶喜一口见了底,她把杯子推到一边又喝了口温水过嘴。 还是白开水最好喝。 “书看得怎么样了?”眼睛不离手机,江恬抽空问了一句。 她最近业务繁忙地很,坐下来到现在手机消息提醒的声音就没停过,手指敲得飞快,陶喜本以为一下午就指着喝白开水解闷,没想到这守财奴还算有点良心。 “就那样吧,看一半忘一半。”陶喜看着窗外捏了捏发酸的脖子,最近一直弓着背坐在床上,一僵就是一下午,以至于现在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江恬抬头看她,略感诧异,从小到大比背书就没见陶喜输过。 “她又说什么了?”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小心翼翼问道。 这个“她”指的是陶喜家里的那个女人,那个后妈,那根扎在陶喜心头的刺。 每次讨论起那个人的时候江恬总是正襟危坐着像是面对教导主任的闹事学生,陶喜不知说过她多少次不用搞得这么严肃,奈何身体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她也没办法。 “没。”陶喜摇头,“就是觉得烦。” 这两天她和何丽娟说的话十根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这是常态。 “要不别考了吧,反正又不是没钱。”江恬有点心疼她,整天被催着找工作结婚生娃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陶喜叹气:“钱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啊,嗯……除非再中个大奖。” 一听见这话,江恬立马收回心疼送了她一个白眼:“闭嘴吧你,我就想中个一次都机会呢你他妈还好意思说想再中一次,炫耀给谁看呢。” 想起这件事陶喜就臭不要脸的咧起了嘴,说起来还真是踩了狗屎运。 前阵子心情不好又正巧路过了一家体育彩票,一股脑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本来以为就是打水漂的命,没想居然中了,还不小。 她收到消息的时候愣了很久,“你确定”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大概问了好几遍,后来老板不耐烦了直接说了句你自己过来看吧便挂了电话。 钱到账的那天她心跳快得像是立马就能上天堂,直到今天再谈起这事她是都晕晕的。 太可怕了,一夜暴富的感觉。 江恬看着她重陷天上掉馅饼的喜悦中,心生嫉妒加鄙夷地喊来小钱又点了杯奶茶。陶喜收回内心的张狂,心想再不收敛点这女人晚上睡不着就又要来骚扰她了。 “还是别考了吧。”江恬还是那句话。 陶喜心情好了些,这次认真地想了想后仍是摇头:“考吧,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惰性一成人也就废了。” 江恬愤怒:“每天睡到十一点起的人也好意思说这种话。”聊不下去了,得找个人好好治治她,“周言呢?跑哪里去了还不死过来。” 陶喜哦了一声,突然记起了某件事:“她啊,不过来了。” “不是说晚上陪小倪就可以了吗?” 陶喜咂嘴摇头:“别提了,又闹了。” 江恬一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啊?” “不清楚。” “唉,真累。这恋爱谈的。” 和江恬东拉西扯聊了一下午,陶喜心里的烦闷总算有所缓解,可眼看着到了吃晚饭的点,一想到家里那个女人,好心情毫不留恋地就跟她说了再见。 出门吃了一记冷风,呛得她满脸通红,不情愿的从口袋里伸出手,把围巾往上拉了拉。 江恬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扔到陶喜手里,吸着冷气给自己缠围巾,嘴里骂骂咧咧:“烦死了破衣服连个口袋都没,每次都要傻逼兮兮的在身上摸一圈。” 陶喜弯起脸上唯一还能瞧得完整的眼睛乐呵道:“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对这件衣服一见钟情穿了就不想脱的呢。” “大概是鬼吧。” 江恬是个急性子,一碰见绕在一块的东西就只会硬掰死扯,陶喜看她解围巾看得郁闷,低着头便站到一旁的挡风板后面。 街对面的橱窗海报是最近一部很火的偶像剧,男俊女美很养眼,就是那剧情真是一言难尽,陶喜曾耐着性子想跟上点潮流,奈何看了十分钟就真的没勇气继续了。 辣眼睛。 等江恬磨磨蹭蹭把围巾解开围好,陶喜的手已经变得通红,钥匙正绕着她细长的手指一圈圈地转。 “来吧,把姐姐的奥迪小圈圈拿上来,带你体验体验什么叫飞一般的感觉。”江恬把包斜跨在身上,拍拍手向她示意了一下。全然忘了自己下午才抱怨过拥挤的交通,还飞呢,爬还差不多。 陶喜抖了抖腿,没动。 江恬纳闷问她怎么了。 只见陶喜胸一挺脸一扬作高傲态冷哼道:“就这四个豆渣饼你还好意思泡我?也不看看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儿,都不够让我瞧一眼的。” 这剧情走向,像江恬这种八点档忠实粉熟的狠。 “哟,你这妞挺辣啊。”她笑得挺贱跨着外八就往陶喜那走,“爷就好你这口,赶紧的给亲一口。” 瞧她那嘚瑟样陶喜瞬间演不下去了,噗嗤一乐说了句我呸,身子跟着一晃却忘了控制手的力道,钥匙瞬间就飞了出去,她连捞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啪”、“啪”两声—— 后一声,是掉在了地上,而前一声,是打到了人。 陶喜愣了愣,上前想捡,那人却先一步弯下了腰。拿起钥匙在手上掂了掂,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没有还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 陶喜抬眼看过去。 他正在打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让他眉头紧皱,嘴里叼着烟讲话精简却模模糊糊,烟灰纷纷洒洒,烟雾遮眼却挡不住眼里亮澄的光。 直到陶喜走到他面前说了声对不起,他才转眼看她,把钥匙递给她后便走了。一句话没说,也没有给陶喜多看一眼的机会。 陶喜看见他把还余半截的烟捻在一旁的垃圾箱盖上,低着声音笑骂了句:“再不老实就给我吊起来打。” 声音低哑却很好听。 那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在五颜六色的棉服中,冬日落阳的余晖下,扎眼的狠。 手心里还有他轻触即离的手指温度。有些烫。 “哟,这是一见钟情了?”江恬蹭了蹭仿佛入定的陶喜,哟哟哟了几声。 陶喜笑着把钥匙还给她:“爷,看见没,想追我,那样的才算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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