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呢?”秦忠信不解她突然发笑。 “你说,我若穿件大红旗袍逛街,看起来怎样?” “呵呵,宝贝儿穿了肯定好看。要不待会儿订一件。 “你。”沈洛睨了他一眼,这人是跟着凑热闹。 忽然他又低头凑到她耳朵,低低地说了一句:“阿婆把宝贝儿当成待嫁新娘了。”说完直起来,却是笑笑地审视着她的表情。 沈洛一下尴尬起来,耳朵发烫,不自觉捏紧手,被他察觉,反手握紧,另一手扳过她的肩,正了脸色:“洛洛,正好是周末有时间。回去后,咱们好好挑个日子吧?” “干嘛?” “挑日子做新娘啊。” “啊?”怎么这么跳跃了,年前还没告诉家人呢,现在就挑日子了。 “秦先生这是求婚吗?” “嗯。” “就在这儿?这样?” “当然不,先和你打个招呼。”他抚抚她的脸,“就这么定了,待会儿回去好好商量。” 然后就又牵着她的手往多宝街走去。多宝街就像是宝华街的分支,不过街道却窄的多,更像是一条巷子,但又比一般的巷子宽的多,并列能过两辆车的样子。街道是石头铺的,可能是时代久远,石头都被磨得很光滑。两边铺面倒是不少,不过仔细辨一下,没有专门的铺面,都是深深的筒子楼,把临街的一楼房间做了门面。也有少数的店把二楼也隔出来作楼上楼下经营或作仓库的。刚才经过那些食店时还想着有旧时代的感觉,而这里给人的感觉更久远,这里不仅是久远,简直是穿越的感觉。心里有些嘀咕,若没有老主顾,在这里能有什么生意呢?两边店都开了门,只是十点钟时间尚早,宝华街还没什么客人,这里就更少了。二人仔细看着店面的招牌,走过几家店,没看到“陈家刺绣”,倒看到一家店竖着一个“陈家刺绣旗袍”的招牌,靠右有列小字“承接小件绣品”。 心里一动,前后再看,没有类似的招牌。应该就是这家了,问问吧。进了店里,店里因为开了空调,很温暖。店面不大,成品展厅、接待客人的开放小厅、接单并量尺寸的工作间、版房、洗卫,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粗略看来不会超过六十个方。一位身着深棕色旗袍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在店左侧整理挂着的成品,见到有客人来停下来,温婉一笑:“欢迎光临。” 工作间有一个人,门没关,显然是听到了招呼,抬头向外看了一下。沈洛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容姣好,沈洛冲她笑笑。店里目前只有她二人,直觉里面那位和潘竹香女士关系更近。 “小姐是第一次到我们店里吧?是要订做旗袍吗?可以到里面来看看,我们有画册。” “谢谢!我们是来拜访潘竹香女士的。” “啊,拜访……”对方一愣,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这时里面那位女士走出来,同样是一身旗袍,不过是黑褐色的,走近看出是香云纱,应该是有夹里,稍微直身款。端详一下二人,然后很持重地问道:“你们是?” “我是她故人的后人。今天冒昧来访,不知道潘女士是在店里还是在家里呢?” “哦。”那位女士依然是端详的目光,没有急着回答,片刻后好像确认了眼前二人不像坏人才再开口,“我帮您问一下。哪位故人呢?” “您就向她提邵繁、邵简兄弟就行,单耳邵,繁复简单的繁简。” “好。你们先坐坐。阿菊,帮忙斟两杯水。” 说完人带着疑惑往后头走去。这种传统的房子进深很深,往往前面做门面,起居在里面,当然里面是房间、庭院俱全。 阿菊给他们斟了水后,沈洛谢过。让她自去忙,他们自己在这儿等。坐等的空档,见桌上果然是有两本精美的画册,一本是旗袍的,一本是小件绣品的。没想订旗袍,就随手拿起那本小件绣品画册来看。翻开第一件就被吸引住,那是一件扇形插屏,扇面上是一幅“初夏新荷”的图案。图案很简单,翠绿的荷叶上水珠晶莹,浑似流动,亭亭荷杆上一朵尖尖粉荷,一瓣未绽,尖上却立着一只蜻蜓。明显绣技高超,惟妙惟肖,布料用的是绢,淡棕色的底色增加了画的韵味,配以红木边框、底座,看起来很典雅,非常雅致的一个摆件。但吸引她目光的不是这件成品照片,而是图案。不是因为图案多漂亮,而是熟悉感,一入眼就很熟悉。再往后翻了两幅,依然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熟悉感让她眼睛发热。 秦忠信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看她不分神地盯着那些图案,以为她是喜欢,便说:“喜欢?那待会儿就订下来。” 沈洛抬头,刚想说她不是那意思,就见那位女士从后面走出来,望向他们,这次却是面带笑容:“两位请进来吧!” 等他们二人走到她跟前,才对着沈洛问道:“这位小姐,不知该怎样称呼您呢?”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沈,邵家是我外祖家。”转头看看秦忠信,幸福一笑,“这是我男朋友,姓秦。” 她自然而幸福的口吻让他握紧了她的手。 “哦,沈小姐,秦先生。” “您是?”沈洛看向她。 “我姓陈,是潘女士的孙女。” 三人寒暄着穿过窄窄的过道,进到一间客厅,面对着客厅还有另一道门,出了那道门就是庭院。不过现在厅里不太看得到庭院的景致。陈女士带着他们登上窄窄的木制楼梯,提醒沈洛注意着脚下。上了楼进左手边一间房,陈女士先在已打开的门上轻轻敲了敲。 “阿珊啊,客人上来了吗?” “嫲嫲,客人上来了。” “快请进来。” 随着声音,迎出来一个瘦瘦矮矮却脊背挺直的老太太,头发全白,双眼却清澈有神,面带笑容,看起来一口牙还好,没掉,也不太像假牙。伸出一双手,却是有些迟疑的看向两人:“故人的后人是?”不确定是哪位。 “老人家,我是他们的曾外孙女,邵繁是我曾外祖,邵简是我曾外叔祖。我叫沈云洛,您可以叫我洛洛。”沈洛握住老人闻言伸过来的手。 “洛洛,好,好,”老人的手暖暖的,握着她的手不放,扭头介绍旁边的孙女,“这是阿珊,我孙女,现在店里基本都是她在管,我都吃闲饭了。” “嫲嫲,您先坐下歇歇,也让客人坐下。”阿珊招呼他们二人进到厅里在红木长椅上坐下,沈洛扶着老人走过去,阿珊走过来搀着老人坐到她的位子上。 他们坐好后,阿珊张罗着泡茶,沈洛知她下面有生意忙,忙拦住她,说他们自己斟水就好。阿珊客套说下面有阿菊看着,版房还有个打版师,若有需要,他们会叫自己的。 于是四人先坐下聊了一会儿近况。沈洛讲了曾外叔祖今年九十二岁了,眼不花耳不聋,身体还算硬朗,就是牙不太多了,镶了假牙。也听老人说这家刺绣店是老人嫁过来多年后才开的,以前只是收绣活。但虽然有手艺,开了店,生意却不是很好,因为建国初期,百姓都贫穷,没人这么讲究,有的穿就不错了。再后来,上头不让做生意,就只能接缝补修改的活,直到改革开放后,才重新开店,把手艺拾起来。可是隔了十几二十年,解放前的绸缎庄、制衣铺主顾都没了,建国后开店自己养起的顾客也走了很多。不说别的,穿旗袍、要刺绣的顾客一般家境不错、或者有一定知识层面的,经过那个特定历史时期光□□就失去了很多人。重新开店后自不容易,所以那时做旗袍,做绣品,也做普通的衣服。因为手工好,绣技精湛,渐渐又传出名声。有些老顾客找回来,有些新顾客慕名而来,慢慢又积聚些顾客,就改做只接旗袍和绣品了。可惜,老伴和公公当年以和资本家、国民党、外国人有来往(那些人也就是曾光临过店里的生意)而被□□,公公被折磨死,老伴留下病根,过后没多少年就走了。儿子做了工人,媳妇也是工人,没接家里的生意。一直就自己撑着店,所以周围街坊都知道陈家刺绣的老板娘。孙子大了,大学毕业后,正赶上出国热潮,便去了澳洲。本来是正经医科毕业的大夫,去到那边勤工俭学在华人餐馆端盘子。不过孙子继承了祖辈的生意头脑,不会死抱着自己的专业、技术,后来自己开了间中餐馆,经营的有声有色,娶了个外国女人,再后来干脆入了澳洲籍。刺绣生意传承给孙子是无望了,却发现孙女颇有兴趣,也有些天分,只是技术上起步太晚,但管理店面还是可以的。便亲自教了孙女做旗袍的量体,剪裁,选料,花色的设计,针法,孙女不亲手绣,却要懂。现在好的绣工难找,但又有有些情结或名义上喜欢的顾客来定制,精力上接不了,后来就招带薪学徒。也没想过做品牌,做多大的生意,就是一份情结在这儿,自己摸了一辈子的绣针、布料。对孙女来说,她可以借这个店有份安稳富足的生活,也就够了。不知道哪一天根本就没顾客要了呢,或者没人愿意学这份技艺了呢,现在只兢兢业业打理这间店就好了。这两年慢慢把店转到孙女手上,也把顾客转到她手上。自己就歇歇,有时打打麻将,有时就静静地坐在这临街的房间里,看着外面熟悉的风景,想着几十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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