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院门口不远亦不近的距离,她刚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 据那车夫说,他们碰巧路过此地,因为下了雨,附近找不到客栈,无奈只好在此停下借宿一晚。 刘嫣倒也不奇怪,这个地方本就偏僻,客栈极少,加之这个时辰了,又下了雨,即便能找到客栈,估计也关门了。而她家住的街头,位置特殊,有路过需要借宿的,倒也不是头一次碰到了。 她见刘宗起先好像有点犹豫,之后,还是摇头拒绝了他的请求。 大概也是因为刚刚发生了孙良那件事,开始有所顾忌了吧。 刘嫣本以为车夫会知难而退,不料,居然从怀里拿出一袋钱,递给了他。 他顿了片刻,很快,点头答应了下来,将人带车请了进来。 这一切,刘嫣全都看到了。那袋钱,着实不轻。看来对方出手阔绰,给的不少。 一时心里不知作何滋味,渐渐收回了目光。 以前,即便再穷,他也从不会收这些路人给的钱的。 可是如今…… 她知道,他们有了这些钱,刘宗或许就不必再急着跑去长安了。这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吗? 刘宗定也不想这么做的,他只是为了救母亲才会这样。她这样安慰自己,告诉自己,阿哥只是为了母亲才收下钱的。 可是,哪里又有点不对…… 是了,阿哥第一次并没有答应,是因为对方给了钱才应下的。 倘若换一下顺序呢? 对方提前便已经说好要给他一笔钱换取借宿,他也自然而然的答应,这样,会不会心里舒服一些呢? 又或者,阿哥和以前一样,死活不肯收下这些钱,而是出于善心免费让他们留宿…… 可是,这样他们好像就得不到那些钱了。 **** 刘嫣想的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也没心情再继续往下看了,转身走了回去。 躺在榻上,她更睡不着了。 以前她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只要过的踏实和温暖,她就知足了。可是这一次,她开始怀疑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讨厌贫穷。 因为贫穷,她为母亲请不起更好的医士。 因为贫穷,他和兄长活的这般没有尊严。 **** 门外,雨声簌簌,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车夫赶着马车进院,栓好了马后,一手撑伞,一手拾起车帘道:“主人,我们到了。” 少顷,一阵交织在雨中的玉佩相撞的伶伶声音轻轻响起,自车上稳稳步下一位华服男子。 刘宗候在一旁等他们,本是不经意瞧过去一眼,却不料在看到这男子的相貌后,当即目露出一丝惊艳。忍住心中的惊叹,带他们进屋的期间,一路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这宅子还是以前刘夷任县令时留下来的,总共四间房。两间分别是卧室,一间是刘宗自己住的,一间是卞氏和刘嫣现在住的。另外两间,其中一间用来做厨房和放杂物,另外最后一间,之前原本是要准备收拾出来给刘嫣的,但是近两年来卞氏身体越来越糟糕了,离不开刘嫣在旁照料,便空置了下来。所以,偶尔有商旅要借宿的话,一直都是安排在这间房。 这间屋子平时虽然不怎么住人,但并无多少灰尘。也多亏了刘嫣闲时无事,在家照看母亲的同时,顺手会将几间屋子一起打扫一下。 刘宗在屋内简单和两人说了几句,很快就出来了。 出来关好门后,他微微吸了一口外面秋雨的凉气,之后,又缓缓吐出来。 他在外求过几年学,不敢称的上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但文学的底蕴起码还是有的。方才与那家主人说话,自己居然有点露怯了?甚至,方才在他面前一站,暗中对比之下,自己就好似一个山村野夫一样,什么气场,什么内涵,通通都没了。真是令他惭愧不已。 …… 因昨夜并未睡几个时辰,今日刘嫣醒的晚了一些,起来已经临近巳时了。而卞氏这两天一直昏昏睡睡的状态,此刻亦是如此。 她起身来到门口,开门见外面雨停,白日于空,风卷云舒,心情也跟着舒然了许多。 雨过天晴,今日倒是个好天气。 见日头升高,不用想也知道,刘宗这个时候已经出门了。再见院中那棵大树下,昨夜那辆白色马车依旧还在,心下明然,原来人还没走。 马车上方,有画眉自树枝上清啼着飞过,好不悠然自得。一阵秋风起,枯叶散落一地,不由让她感慨万千。想到自己所住的环境,昔日的盛景终将远去,如今已呈凋零颓败之势。 刘嫣只望了片刻,正要关门进屋时,忽而听到隔壁檐下有人缓缓诵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刘嫣闻声,微微一愣。 却听那边又道:“好诗!好诗!” 声音温润,甚是磁性好听。 刘嫣正好奇的探身相望时,见人已经从一旁徐步走上前来。 蓦然见到来人,令她微微一怔。 心下不免暗暗赞叹,好一个温文尔雅的美男子! 眼前之人是个身形颀长,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出头的英俊男子。他头戴赤金嵌和田玉冠,身穿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环金镶和田玉腰带,上系羊脂白玉佩,足蹬鹿皮鎏金镶珠短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向她缓缓走来时,星眸熠熠,鼻梁高挺,好看的唇形微微弯起,露出一抹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她承认自己活了两世,头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男人,不是以前看多了的那种阴柔之美,而是阳刚之中自带着温柔,和清贵儒雅。他微笑着望向自己时,整个人丰神如玉,霞姿月韵。 不得不说,一个男人生成这样,的确容易惑人心神。 即便是视美色如无物的刘嫣,见此,也无法全然镇定。 刘嫣正心下打鼓时,人已笑着在她跟前两步外的地方停住。在他身后,是昨夜那个车夫。微微垂眼一扫,见他手里捏着的果然是自己之前所作的书卷,心下又忍不住生出一些不悦,定了定心神,语气之中故意夹杂着一丝愠怒的抬起下巴问道:“阁下不过借宿,为何乱动她人之物?” 刘嫣心道:就算你长得好看,那也不行。 他神态如常,分毫不为所乱,面上微微一笑,抱歉说道:“女公子说的是,确实是在下逾越了。还望女公子莫怪。” “只因在下生平爱书,昨夜至此,见案上放着一本展开的书册,以为是普通书籍,便无意多看了两眼,不想看过之后,才发现笔墨没有干尽,原是这里的主人所写。但彼时已被其中的文采惊觉,深深吸引之下,在下明知此举冒昧失礼,仍是拿起来仔细拜读。方才,也正是想着找机会向你赔礼。” 他彬彬有礼的柔声解释道,抱手对她略施一礼。 而他的声音温润犹如其人,言辞不卑不亢,显然家教不错,只怕闻者再硬的心,听完后也不由软了下去。 见他认错态度好,刘嫣刚刚心里的不快很快一扫而去。自是不能表现的太过小气,不由大方说道:“罢了,倒也无关紧要。你若想看,只管拿去看就好。” 反正里面大多也不是她所作,她顶多算个搬运工。 闻言,他似一下子释然许多,微笑说道:“女公子大度,不与在下计较,可否恕在下再冒昧问一句,我见书中字迹隽秀,可是女公子所写?” 刘嫣不置可否,说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乱写着玩的,让阁下见笑了。” 他摇头道:“非也,非也,在下非但没有见笑,反之对女公子肃然起敬。这些诗词,文采上等,笔触大气,真是令人耳目一新,过目难忘。只是……”他有些不解的问道,“不知女公子师从何人?” 刘嫣亦是没有慌乱,将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简单讲给他听,与当时说给刘宗和卞氏的一样。 “竟有这回事?”他明显有些惊讶。 她嗯了一声。因为心虚,声音不大。 接着,周围蓦然安静了下来。 刘嫣没他个子高,又不好一直仰头与他直视,便微微低着头站着。想着下一刻,若是他再没话要聊,就找个理由进屋了。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看着伤的不轻。” 他忽然问道。 其实他方才就已经看到了。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她就一肚子的憋屈。不由轻声一叹,便将两日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出来,愤懑的说完之后,又不免难过道:“只是连累了家母,家母她到现在还一病不起。” 他了然于胸,深表同情,欲命车夫多拿些钱来给她,为令堂治病,怎奈她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刘嫣知道昨夜他已经给了刘宗许多,那些也足够给母亲请医看病了。再多要的话,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了。 他也不再勉强,担心她头上留疤,于是说道:“我车上正好带着创药。陈信,你去拿来。”话已至此,已经不容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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