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范府回来已经是申时,范氏带了向晴去正院,说是有事交代。  向晚带着九儿珠儿就先回了后院西楼。  一进屋,紫儿就上前替向晚解了银鼠斗篷,顺手取来个刚暖好的汤婆子,月儿也端来了热茶。  “今天府里可有什么大事?”  “回小姐,今日无事,老爷还没从衙里回来,夫人又带了您和大小姐出门,谢姨娘忙着家事不曾过来。我们几个看着天气不好,也没出屋,就在屋子里做了会针线。”回话的是紫儿。  “那就好,今天出门有些乏了,我先去楼上歪一歪。对了,要是一会儿姐姐回来了,就到楼上叫我一声。”  九儿和珠儿跟着向晚上了楼,一是要贴身伺候,二十要把向晚今天得的见面礼登记造册,收拢起来,这也是向晚刚到上京就吩咐过的,说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珠儿还是第一次随向晚出门见客,难免有些兴奋,一边往床褥里塞汤婆子,一边唠叨。  “这上京的夫人们果然不同凡响,以往在潞州,小姐出门带回来的表礼不过是些金银锞子,看看今天得来的这些首饰玉器,奴婢才算长了见识。”也不怪珠儿大惊小怪。能和范家往来的当家夫人们,出手小气才是不正常的。但今天想来是沾了姐姐的光,收到的见面礼确实都价值不菲,精致非常,给个同僚家的庶女,是有些过奢了。想到郭夫人对姐姐异常的亲切,向晚有个大胆的猜想。  “快收了你这财迷相,小心小姐罚你抄书去。”九儿自上次珠儿受罚就时时督促着珠儿,生怕她一个行差踏错被撵回家去。  “恩,就依九儿的,珠儿你等会把那本【檀香墨影】第一节抄了去,明早我会检查。”向晚并不是动怒,而是有意让身边的丫鬟习字,不仅能给她做个帮手,将来放出去也能多个傍身的手艺,如今女子识字的可不多。  “小姐--”珠儿叫苦,她最不耐烦练字,让她写字堪比用刑。  向晚在范府应酬了一天,觉得眼皮都打架了,只能摆了摆手,脱了外裳钻进熏暖的被窝里补觉。  珠儿顾不得求饶,赶紧上前替向晚掖好了被角,又把换下来的衣服送去浆洗。  等到向晚一觉醒来,已经是戌时了,姐姐向晴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向晚床边望向窗口发呆。    其实白天在郭夫人撸镯子给自己的时候,向晴就感觉有些不对。  虽然商老爷曾经是父亲旧时的上司,但两家交集不多,郭夫人表现的未免太热络了。  下午回府,母亲范氏叫她回正房后,母女二人长谈了近一个时辰。  母亲字里行间都在问自己对商家的看法,对郭夫人的感观。  纵使没经历过,向晴也醒悟过来,这哪里是赴宴,这分明就是带了自己去给人相看,顿时又羞又窘,也气母亲都没事先商量她一声。  范氏也没多遮掩,直接说有意和商家结亲。  向晴再有主见,也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顿时哑然。  范氏顾不上女儿面子薄,恨不能掏心挖肺把这为人妻为人媳的道道儿一时间全灌进闺女脑袋里。  “母亲也知事出突然,但这商府门风清正,人口简单,郭夫人又是个和善的,商公子本人也上进,这门亲若能成,将来只有你的好处。何况,这亲事还是你舅母亲自保的,再没有什么不妥。”虽然还没见过商公子,但有嫂子周氏做保,想来不会有差池,所以范氏决定先做通女儿的思想工作。  “母亲突然给女儿相看,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那倒不是,只是难得遇上这么可人心的,所以想早点定下来。等过得几年你及笄了再出门。”就算有些许不可心,范氏也只能在向晴面前往好了说。  “母亲既已决定,还问女儿做什么?”向晴倒不是对商家有什么不满意,只是觉得一时接受不来。  “我知你怪我没事先知会你就约人相看,我如今只问你,可是对商家有什么不满之处,你若能说出个三四五,母亲我宁可折了面子,也替你回了你舅母。”  “我,我”我了半天,向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如母亲所说,实在是挑不出什么不妥来。  “晴儿可能此刻还不能完全了悟母亲今日所言,但你只须记得,这婚姻一事,好比你选了一条未知的路,眼下看着平坦,却无法预知将来是暴风雨还是坦途。只有将自己的心守住了,才能做到风雨无阻。”  “母亲这话听着有些心灰意冷,您可是在怪父亲?”  “也是,也不是。只能说我时运不佳。我与你父亲虽不是青梅竹马,当初也是举案齐眉。我知她娶林氏是无奈之举,纳苏氏是权宜之计,可这里,还是觉得苦。”范氏抚着胸口。  “母亲不用自伤,有晴儿在,再不叫母亲吃苦。母亲想让我嫁商家,我便嫁。正如母亲所言,商家人口简单,家风又正,我日后就是多孝敬母亲,他们也不会妄加指摘。”  “傻孩子,母亲总会先你一步远行,你自己过的好了,才是我最大的心安。”  “母亲在,晴儿也才能过的心安,所以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亲手替女儿披上嫁衣,享女儿女婿的福,不会比儿子儿媳做的差。”可是范氏知道终归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只好强忍者泪意换了话题。“明日我要去商府一趟,就不带着你了。”有些话却是不能当着孩子面谈的。范氏也没有让向晴和商家公子见面的打算。这盲婚哑嫁也有盲婚哑嫁的好处,至少不会像她一样,一开始就弄丢了自己的心。  向晴陪范氏用过了晚膳,又略坐了会才往回走。  刚进后院就看见向晚屋里的小丫头叶儿打着灯笼在门口张望。  向晴此刻心里有事,正好不知道怎么排解,于是临时改了主意,随着小丫鬟先去看妹妹。  向晚醒来就看见姐姐在自己床边发呆,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你这丫头,傻笑些什么?”  “我笑姐姐今晚的情状,竟然有些像【群仙传】里的娥别了。”娥别是时下比较流行的志怪小说【群仙传】里的人物,她因为思念离家多年的夫君,经常坐在自家窗前远眺,盼望夫君早日归来,可惜却不知他的夫君早就死在赶考的路上,天人永隔。后来上天怜悯娥别,让她去月老座下做了个小仙娥,专为成全世间的痴男怨女。  “你又混说,哪个想做娥别了。”向晴正想着商家的婚事,正被说中了心事,差点恼羞成怒。  “好好好,是我的不对,姐姐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你睡的像个小猪罗,九儿她们哪敢喊你,都这会儿了,晚膳还没用吧,索性也别吃了,怕积了食,先起来喝杯莲子百合羹,略垫垫肚子。”  “还是姐姐最好了。”  “油嘴滑舌。”  “姐姐,我觉得商家的那位郭夫人好像对母亲格外亲热,我记得之前母亲没提起过这位郭夫人啊,而且她给我们的表礼也有些过于贵重了,你说怪不怪?”  “人家是诗书传家,重礼数吧。”  “那也没见她给另外几家什么厚礼。”  “许是,许是因为舅母的缘故,郭伯母和舅母一向亲厚。”  “郭伯母?姐姐几时多了个好伯母,妹妹怎么不知道?怕是这位伯母日后也要和咱家更加亲厚吧?”向晚挤眉弄眼促狭的问,。  “好哇,连你也敢来戏弄我了。看我打死你个小古怪。”向晴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冰雪聪明的妹妹是一早就猜出来了,什么娥别,什么表礼,都在这等着她呢。  姐妹两个撕闹了片刻,都累的气喘吁吁,向晴才无比平静的说道:“舅母在母亲那里替商家保了媒,母亲有意让我嫁到商家。”  “姐姐你呢?你愿意吗?”向晚也一反刚才的嬉笑。  “我没想过,母亲她说,商家甚好。”向晴说的是商家,而不是商子桓。  “母亲今天分明是第一次见郭夫人,姐姐事先也并不知道吧?难道姐姐的想法,甚至商公子的想法就不重要吗?以后需要朝夕相对的是你们二人,可笑的是,你们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却无权置喙。”向晚不禁有些齿冷,范氏对向晴再爱护,也还是要这么不负责任的把她嫁给一个陌生的家庭,甚至是在向晴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安排了相看。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嫡亲的女儿尚且如此,那么自己呢,出路又在哪里。  “那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女子成婚就是如此,我也概莫能外罢了。而且我想,母亲也是为我选了她认为最好的安排。”妹妹早慧,向晴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她会在婚嫁一事上这么异想天开。  “姐姐觉得心甘情愿就好,妹妹我真的别无他意,只希望你能过得平安顺遂。”向晚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激动了,更意识到向晴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闺中少女,让她接受婚姻自由的想法确实也不现实。只是打定主意,这样的盲婚哑嫁绝对不可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她未来的婚事比她姐姐可精彩多了,几乎算得上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向晴看时候不早,和妹妹又闲谈了几句,带着心事回了东楼,自己的不安不知道还能像谁倾诉。  其实无论姐妹两个有多少想法,这桩婚事还是要按着范氏的预想继续下去的。  次日,范氏应邀去翰林商府赏梅,见到了前往内宅请安的商公子。范氏赞赏商公子一表人才,进退有度之余,把随身佩戴多年的玉髓给商公子做了见面礼,郭夫人自然投桃报李,取出了商家祖传的和田玉珏转增给俞家大小姐。  郭夫人心下大定,事后才把这件大事告诉商大人。商大人虽然怪她擅作主张,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门好亲事,至此,这桩婚事已经算是成了一半。  这婚事定的急,后面的六礼却要慢慢筹备,商家自然不敢怠慢。  范氏想的却是,自己这残败之身,还能拖得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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