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的手稿第二十二部分  “但是我没听说过学料理还要剑术。”我说。  “不是剑术,只是‘以剑为道具控制自己的力量。’”他说,“带上你的刀,因为厨刀和它的重量是相同的。”  我的刀已经成长完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天我总是和他们睡在一起的缘故。但是一想到要终日待在手合场里练剑,我的心里就有些不安:我拿回了越来越多的记忆,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关于剑术的。但现在我对于剑术已经失去了兴趣,也讨厌让我想起前世的某些事情的日本建筑,我宁肯呆在三日月的小房间里,用黑布蒙上一切,就没有了联想。  我仅仅是想起了一世和之后的那几年,就如此难过了。而他们呢?他们在漫长的生命之中,所受到的痛苦远远胜于我。我记得他似乎在秀吉家受过刑,他宁死也不肯投降秀吉。因此我想用身体去安慰三日月,但他的身体总是冰冰冷冷的,对于一切亲热都无动于衷。  “别为我悲伤了。”他有一次曾经对我说,“为了报答秀吉公召集阴阳师对我上刑的恩惠,我偷偷睡过他的老婆和很多姬妾。”  “后来呢?”  “他只要敢让他的侍妾怀孕,我就去睡那女人,在她睡熟之后侵犯她,直到她流产为止。”他恬静地笑着回答道,“后来他让宗三在淀殿的房间那里镇宅,可是宗三很快和淀殿勾搭起来了。他们生了一个孩子,就是秀赖。”  真是特别的报复手段,只是我学不来。  “十分钟。”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只能练习十分钟。其实你若不乐意,我们也可以先学一些不需要控制力气和技术的料理,比如煮物之类,那是不需要太大力气的。”  十分钟的话我应该能坚持。我当时是那样想的。三日月又反复地对我说明了为什么只要我练习十分钟的剑术。  “开始练习剑术,不能练习太长时间。时间一长,如果你的手臂会因为挥剑而酸痛,耳边又听到导师的怒骂和斥责,或者是带着居高临下性质的鼓励,接下来……必定会对剑术产生嗔恨心,那样无论怎样学都学不好了。”  “居高临下的性质是什么?”我问。  “是你被打得躺在地上,而打你的那个人又走过来伸出一只手鼓励你的时候。”他说,“这时候你会极其容易产生嗔恨心。你会认为他在暗示你比他低一等。”  “您为什么了解得这样清楚呢?”听到他的话,我的确是有些惊愕。  “经验之谈而已,我不希望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他说,“我小时候是输不起的,后来为了吃饭,知道只要有钱给我,输了也没事。我不参加手合就是这个原因:输赢都拿不到钱的事情,没必要去做。”  “我和您不一样。”我难过地说,“他们会说我撒泼打滚的表演值不了半毛钱。”  他踌躇了一会儿,就问:  “的确,他们不想给你钱,不想肯定你所作的努力的时候,肯定会侮辱你。你很难过,要□□吗?”  “要。”  “那我们回去就做。作为料理人,一定要会调整自己的心情才可以。心情痛苦的时候,势必会将情绪反映在料理上,那样做出来的料理同样不好吃。”  “行了。”骨喰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仅仅是你,骨喰。”他柔声说,“我现在的手艺,也只是过去手艺十分之一的水平了。如果无法摆脱痛苦和仇恨的记忆,我的料理手艺就永远恢复不了过去的样子。越是高龄的神,越容易仇恨,这种恨意足以毁灭一般的人类甚至一个星球。”  “那么可以不恨吗?”我问。  “你可以放下吗?”他反问道。  “不可能。”我说,“前世的仇恨可以放下,但现在的仇恨,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所以我们一样。”他说,“劝人放下容易,自己放下困难。”  我们一直睡到中午,十分钟的练习时间之后我们就回到了他的房间。练习的内容并不是拿着竹刀砍木头人什么的,而是切白菜和干草,切完之后这些东西也不是全无用途:莺丸养着兔子呢。三日月又给我讲了一些关于料理的东西,例如鲥鱼不要刮鳞,秋刀鱼可以不去内脏之类,其实秋刀鱼也没有什么可以去除的:  “苦瓜用盐水烫过,之后冰镇,蘸着芥末与酱吃,可以败心火。酱与‘将’谐,提味第一,但做酱最忌讳壬日和癸日,无论是做中式甜面酱,和食照烧酱还是西餐用的果酱,在这两日做酱都做不成,会变味……”  我将这些东西都记在了笔记本上,背熟。  我并不思考我遇到的所有事情,甚至也不会思考我所遇到的所有的悲哀。我们开始动手做陈皮梅,陈皮梅配白米饭味道很好。但三日月也不想做能在野外吃的东西。我们将晒干的梅子倒进井水里浸泡两天,沥干。拿一斤鲜橘皮煮熟擦成酱和鲜姜,糖一起腌渍。七天后我们就可以将腌渍好的梅子入锅炒,加入白砂糖继续炒,炒出焦糖香味之后,将它用五香粉,丁香粉和甘草粉拌好,冷却。  这个菜不贵。  我给他打下手,鲜橘皮煮熟,擦酱,搅拌五香粉和丁香粉。研磨五香粉和腌渍梅子的工作是他的。三日月说在我还不足以控制手上的剑的时候,就不要去做那些需要切菜的红案料理,现在还是做蜜饯,糖果之类的,比较容易。  “你喜欢吃苦的,就没必要将鲜橘皮煮烂;”他说,“喜欢吃酸的,就将橘皮换成柠檬皮。”  当时我没有听。  这天下午我刚从万屋买菜回来,正等着陈皮梅腌制好,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我都感觉一切东西变得模糊不清。狐之助带来一个消息:前任审神者死了。  “死在医院里。”狐之助说,“那么好看的人,激素药吃得太多,临了,全身胖肿不成人形了,我远远地看着都觉得她要淹死在自己的皮肤里面。多可怜,你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哦。”三日月挑着篮子里的菜,说。  看来他有点高傲和冷漠:“我们和她之间没有恩情或义理可讲,我也没有吊唁的义务。”  “我当然知道您没有吊唁的义务啦,不过您总要表示一下吧?”狐之助说。  “哦,不出份子钱。”  “怎么了?”  “因为没有钱。”  “为什么?”狐之助问。  “那是因为,”他耸耸肩说,“我们的钱包里只剩下破洞了。”  “这样表示就不错了,难道我们还要去她坟头那里撒尿不成?”清光嚼着烟叶说。  “现在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人,撒不了尿了,我想你也没排队撒尿的耐心。”他说,“别总是吃烟叶,脸上带烟纹就不好看了。”  “靠。”清光说着,吐掉嘴里的烟叶。  “黄瓜不新鲜了。”他对我说,“顶花,刺扎手的新鲜。现在你买回来的光溜溜的,刺都掉完了。”  “啊,抱歉。”我猜想着他要黄瓜可能是用在不是吃的方面,“原来不是晚上用的。”  “晚上?”他嗤之以鼻:“我晚上都是用玉的,铜的,荤的。哪里用得着素的?”  这个笑话实在是没意思。狐之助就叹了口气:“好吧,可我怎么跟人家说呢?”  “什么都别说。“三日月说,“多说多错。红事席面必须吃,白事席面照样吃,吃饱抹嘴走人,告诉他们:没钱,不随份子。”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似乎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地点,而是整个空间发出来的无法形容的声音。我原本以为起风了。后来才知道不是:那是一阵柔软,空洞的惨叫,好像某个人时高时低的怒吼声。  “怎么了?”  我有些不安,就想要站起来。  “没事。”三日月回答道,“这几天你别去阁楼上。”  “阁楼怎么了吗?”  “我直接说,”他坦荡地说,“龟甲贞宗,自从前任失格卸任的那天开始,他就疯了。”  “他和国重不一样。”狐之助说。  “龟甲贞宗还算个好汉。“清光说,“国重呢?他只会对每一任审神者唱:冷月坠落丽日出,灾星去后福星来。”  “怎样?”  “在国重眼里,即便是义辉公,离任之后也变成冷月,灾星了。”清光说。  他又在给我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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