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从皇帝舅舅的内殿接走我娘的时候,还是看见了我娘哭得红肿的双眼,不知为何觉得刺心。  任何男人都接受不了妻子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哭泣,即便那个男人是她的哥哥。  我娘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我爹便有满腹的疑问也问不出来。  我娘知道,这样欲言又止地吊一吊他,再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说出来的话,才更像真话。  果然回公主府的路上,我爹这个耿直boy还是问了出来:“和你哥哥说什么了?哭了?”  我娘觉得,我爹用那样的眼神等她的回答,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时,的确是有几分真心的。  可我娘又想,她并不需要几分的真心。  她需要一颗完完全全的心。  若有人给,她就敢要,或许也能给同样的回报。  所以我娘看着我爹眼睛里的自己,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真的非常惋惜悲哀的表情,“皇兄说,我有孕要忌口了!”  我爹当然知道这不是真话,可他真不敢多问,我娘自怀孕以来相当好哭,我爹这会儿不过顺着她话茬说日后不能喝酒,不能喝茶,不能乱动……很快他却又不敢再说了。  —眼泪又在她眼眶里打转了。  男人就是这样,哪怕他再怎么了解一个狡猾的女人,都没有心思去计较她小女人的想法。什么情情|爱爱的,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这样简单不好吗?  我娘这货,最善于把大谋算隐藏在小情绪之下,把一切谋略混淆成小小情趣,男人们都喜欢这样难得糊涂的女人。  可惜她不是真糊涂。  我娘最终同意留下我—她发现我爹因此而心软,留着我既能让我爹放松警惕,也能让我爹投鼠忌器(我娘把自己比作老鼠脑洞也是很清奇了)。  皇帝舅舅也同意留下我。皇帝舅舅想拿我娘当鱼饵钓我爹,她不得不装作乖乖听我爹的话,每天严肃养胎、严肃胎教。  我爹当然知道她不是个家庭主妇。在进行惊心动魄的造反事业之余,他需要我娘在他身后扮演一个贤良妻子,肚子里有他的孩子,温馨的家庭生活既是调剂,也让他觉得自己必须为下一代的幸福负责。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下,红颜未必是他们看重的,而子嗣却意味着他们功业的传承,刺激着他们建立更好的功业。  我皇帝舅舅也看重子嗣,不过因为太多了,看重不过来,若我爹当了皇帝,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些我娘隐约明白,并不意味着她了解男人,她只是了解我爹对她没那么情深。  某日我爹照旧照顾完我娘的晚饭后(从餐具到菜到汤到果汁到点心,都由我爹亲自验|毒尝菜),我爹扶着大肚子的我娘散步消食,无意间就提到当年他第一次遇见我娘的情形。  我娘不关心这件糗事,她的柯南求知欲体质让她急于询问我爹怎么认出她来的。  我爹笑得无奈,点点她的鼻子,觉得手感不错忍不住又轻轻捏了捏。我爹说,当初你杀到青楼差点砍死我,用的是一样的匕首,后来我在你房里发现了匕首的图样,下方还有你的署名,才知道那是你自己设计的。  我爹总结道,为夫从不知道夫人才华若此。  彼时月黑风高,一切丑陋,我爹微微一笑,瞬间倾城。我娘慌忙闭眼,我爹当她眼里进了沙子,一手搂住她的肥腰防止她摔了,一手扒开她的睫毛给她吹沙子。  我娘掰开他的手,眼睛红红。  我爹突然就看懂了她眼中的复杂,很想把他了解的她告诉她,狡猾的、狠毒的、毫无人性的她。  我爹说,山下有一具白骨,恐怕是你的恩师。  我爹说,我大哥病重不治,恐怕是你的手笔。  我爹说,你烧了我的商船,害我没钱逛青楼。  我爹说,你说我有花|柳病,害我妾侍都逃了。  我爹说,我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你,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我爹说这话时表情一点不凶恶,反而十分温柔,笑容里温度灼然。他握着我娘的手,甚至还替我娘捋了捋碎发,眼中有丝丝期待,希望我娘也能坦诚相待。  我娘一如既往地诚实,“因为我爱你,爱得快疯了,我不想别人害你,不想你爱别人,不想你因为任何其他人与我反目成仇。”  我爹得到了第一个想要的答案,可没等他问,我娘就答了第二个问题。他想问,你什么时候不再爱我?  “你把我的云州……出卖给皇后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我要跟你反目成仇。”  我爹“哦”了一声,说比我想象的晚。  我爹仍扶着我娘踱步,隐约看见夜里柳枝飒飒,在房门前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我娘说,你是我见过最狠心的狼崽子!!  我娘说,你只看见我害你阻你坑你,看不见我帮你顺你护你。  我娘说,一切本可以不必这样,可惜已经这样。  已经哪样?  公主府血流成河的时候,我娘想,居然真的是这样。  我爹与御林军统领在公主府密谈,我皇帝舅舅捉|奸捉双,来我娘家里拿人的时候,我爹正在浴血奋战,试图带人突围,大着肚子的我娘被扣在叛军手中。  皇帝舅舅隔岸观火,风雨不动,直至我爹被杀得只剩他自己和几个残兵的时候,慢慢走近包围圈。  我娘自始至终带着文武双全的丫鬟三三,并不怕刀剑无眼,心下只觉老套—皇帝舅舅果然又来英雄救美了!  我同情我爹,为什么你是炮灰,还炮灰了两次?  我爹最终被制服,那时他伤得只剩一口气,眼睁睁看着皇帝舅舅牵走了我娘,眼里都是不甘、不舍、不愿。  我娘感觉到那道目光,终于回头看他,忽而对他安抚一笑,仿佛原谅了他,我爹有感于她的胸襟,用尽全力道:“我配不上公主,自请和离!”  他这是告诉所有人,公主与谋|逆无关。  我娘一滴泪也流不出,却挣脱了皇帝舅舅的手,跪在我爹身侧,把耳朵凑在我爹的唇边,听完了他最后两句话。  他说,你要小心你的皇兄。  我娘说,我知道。  他想了想要睡去,又不甘心道,奸|夫是谁?  我娘说,你真傻。  我必须要反驳我娘!!我爹真不是迟钝,借他八百个脑洞他也想不到这是一篇兄妹乱X文呀!  我爹长眠之时,我娘落泪一滴。  我娘从来不知道,我站的一直是她和我爹的CP。  我爹虽然是个配角,但他依然是个令人尊敬的配角,他很敬业,很敬业地为主角送人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螳螂不去捕蝉,是否就不会遇到黄雀了呢?  我爹,是一只不安天命的螳螂,我娘,是一只隔岸观火的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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