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以为自己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却不想是当天夜里就开始发高烧,整个人再度昏昏沉沉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只是这一次我每次意识清醒的片刻都能感觉到有一个熟悉的气息在我身边,带着淡淡的甘草味。  但是整个屋子都是药味,我有时候想睁开眼告诉行止,不用特意去熏衣了,反正现在最大的药源就是我自己。然而我也并没有这个力气。  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我睁开了肿胀无力的眼睛,看着纱幔在黄昏的光里飘摇。    “起风了。”  我喃喃的开口自言自语。  我的声音很细微,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行止从外面进来,逆着光,脸上的表情无法辨认。我眯着眼睛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脚下的步伐并未紊乱,但是明显加大了步子走到我身前,俯身将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他的指尖微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  我大概自他来到越国起便从没见过他有更慌张的举止,于是想安慰一下他,道:“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你别担心。”    行止这次诊脉比以往都要久,最后才慢慢的将手拿开,帮我捋了捋额角微微沾在脸颊的发丝,温和一笑,“等你好起来,我们去看琼花。”  我蹙眉,“万一琼花不等我都落了呢?”  行止好笑道:“那我们就去看佛桑。它可以一直开到十月,不怕。”    我展颜,“我想吃东西了,行止。”  菩提早已经来到他身后,听到我这句话竟然当下就掉了两串眼泪珠子下来,又哭又笑的说:“殿下,马上,菩提马上就去给您端来。”    等到我的伤势基本上稳定下来渐渐能够自己吃东西下床走动的时候,春天果真就过去了大半。但是我的房间里的双鲤青玉瓶里却日日是插着一枝最新鲜的琼花的。大朵而雪白的花瓣给满室药味里添加了一些春天的气息。  我时常看着琼花笑,因此菩提便向母上说我病情虽然好转但是人整日痴笑。我觉得她多半是以为我现在的武力不足够收拾她吧。    又到用膳的时辰,我看着吃了数十日的清粥小菜一脸的愁云惨雾,随意的夹了几筷子,忍不住牢骚,“菩提,就算江宁遭了灾也不至于就影响我的膳食吧,我们凤鸣宫是这么入不敷出、吃不起饭了吗?”    菩提特别理直气壮的说:“殿下,这些都是公子楚亲自写的药膳,怕您吃腻烦,特意写了十几种不重样的,您就知足吧。虽然味道清淡了些,功效却是好的。您看,您最近气色都好多了。”  我哼哼不说话。拿行止来堵我。这丫头是越来越胳膊肘往外了。  “就不能来点油水吗?”我挣扎祈求的看向她。  菩提无动于衷的将一碗散发着隐隐黄芪还是红参味道的汤放我跟前,“这里头我放了一滴芝麻油。”    我愤怒的握紧了玉箸,忍了忍,只得迅速吃下满桌无味的东西。  “真的能淡出个鸟来了。”  我叹息着看菩提带了宫人将膳桌撤走。  “殿下,注意言行,风度。”菩提便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提醒我。  “饮食我做不得主了,还不许我随便说话啊?我还是不是堂堂储君了?”我瞪眼怼回去,然后嗷呜一声将脸朝下埋在满绣海棠的枕头上表达我的郁郁不得志。    “储君也要听医嘱。”行止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在殿门口响起。  我继续埋着头唧唧歪歪不理他。  “这样压着伤口了怎么行?”行止走近,放柔了语气。  我听了也不动,只说:“我都好得差不多了”  行止两手放在我的肩头将我扶起来扳过来看着他,“每次生病便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窝近他的怀里蹭啊蹭,不停的念道:“桂花鸭,鲈鱼羹,鹅掌酢,蜜汁乳豚,炒田鸡……”我感觉再说下去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所有的这些美食都从我眼前一个一个经过,然后又一个一个无情的离我而去。  行止手摸着我的头发,等到听清楚我在说些什么后忍俊不禁的说:“好了,别念了,越想越伤心而已。”  我扯他的衣襟发着脾气,他干脆一把将我抱住,我便故意皱眉“哎哟”了一声,吓得他又松开双臂低头来看我,看出我是装的复又将我重新松松拥住,无奈叹气。    该叹气的是我吧?我埋在他的臂弯里想。  “好了,我明日起在你的膳食里加一些肉粥,嗯?”  行止做出了让步,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胜利,我大喜过望,仰起脸撅嘴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行止含笑看着我,眼里浮现一种说不出的神彩,我心里顿时反应过来大呼不妙,果然他下一瞬便开口道:“吃药的时辰到了。”  我几乎就要转身逃走,被他一把拉住,好笑的说:“有那么苦吗?”    唉,唉,所以说色字误人。菩提自然是去端药了,行止自然又是来监督我喝药的,我为什么每次都稀里糊涂的,一见他就把要紧的事忘了?  “苦到没朋友好吗?”我极尽可能的拧紧眉头,唉声叹气。  等到我在行止的目光下将黑乎乎的药汤喝到一滴不剩后他才满意的离开,我暗自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提前让菩提把药端来然后趁她不注意倒掉一半。    又将养了半月,内阁的一些奏折便送到了我宫里来。我母上的毕生心愿便是尽快的把这个江山社稷的摊子撂给我,自己好携夫神隐做逍遥太上皇。就算是我眼下重伤初愈都不放过啊。  不过呢,山人自有妙计。  基本上很多事情我都拿给行止处理,自己只过目一下,盖个印章。行止能模仿我的字迹,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天下应当只有三个人能够看出其中细微的差异。一个是我本人,另一个是我父君,第三个嘛……我母上?她根本就不关心我好吗。在她心里永远只有父君。    父君以前为母上受了伤,那伤还隐了毒,最后治好了大半,却落了病根,从此吹不得风,一吹就切肤般疼痛,是以父君常年深居寝宫,我也甚少得见。  但是父君是华章传家的唐氏族人,对于书法执念很深,我从小别的可以不学无术胡乱应付,字一定是要写好了让人交给父君了才能放心大胆的玩耍。  所以这天底下除了我自己,就是我父君对我的字最熟悉。我就是用左手写他也能认出来,堪称鬼神。好在父君从不插手朝政,行止就算为我批了奏折也传不到他老人家眼皮底下去。无碍无碍。    我把奏折前脚都叫人送去了八千卷给行止,后脚就有人通报棣棠翁主到。我这才想起,随着奏折的光临也表示着母上解除了禁令。这么一想心情便开始雀跃了,那我又可以溜出去了吧?  这么托腮美滋滋的想着,棣棠带着一阵香风如一团嫩黄的云彩落到我面前。  “姐姐,你要为棣棠做主哇。”棣棠一来就鼻涕眼泪一把的哀怨嚎啕起来。    棣棠呢,算是我妹妹吧。我母上只有我父君一人,我又是他们俩的独生孩子,自然是没有亲的兄弟姐妹。  棣棠据说是我母上年轻时一个相好的遗孤,基本上也当半个女儿来养了,我父君也是心大,并没有什么吃味的表现,反倒是我母上怕他多心,便也给这孩子起了一个棣棠的名字,扯上一个“唐”的谐音。    我朝的文人喜欢称我是越国的海棠花,有光艳动天下的美名。那么相比较下来,棣棠便人如其名像棣棠花一样更加明媚娇俏一些。其实这都只是他们美好的臆想,有些事不能只流于表面。  我是皇太女,她呢也得了一个称呼叫皇太妹。太妹…太妹…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不妥。呃扯远了,反正在我面前这个哭得一点形象都无的女子跟市井上那些撒泼的姑娘没什么两样,别说棣棠花了,喇叭花也要拒绝跟她扯上关系的。    “哭完了通知我一下,我睡个午觉先。”我打个哈欠作势要倒下。  棣棠当下停住哭泣,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说?”我试探一问。  棣棠抽抽噎噎的拉住我的云袖,“姐姐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可那人偏偏,偏偏瞧不见我的一颗真心。”  “这次又是哪家的倒霉孩子?”我脱口而出,在棣棠泪汪汪的直视下委婉改口,“这次又是何人有此殊荣啊?”    棣棠虽然不是我的亲妹子胜似亲妹子,连母上都认为她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是受了我的不良熏陶。我喊冤枉都没人会信。  棣棠娇娇滴滴的抬眸看了我一眼,又飞快的垂眸做羞涩状,此举确实深得我的精髓。只见她欲语还休,最后道:“是苏白墨。”  我枕着下巴的手一滑,诧异扬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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