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檀 香    办公桌上堆满了参考书、杂志和图纸。王正正查阅资料,修改他的设计图。坐对面桌的燕红柳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高中代数课本放到桌上。  王正正“复习数学?”  燕红柳“想考函授。”  王正正“好啊,趁年轻多学点好。”  燕红柳“现在没文凭不行。喜九初中毕业就当兵,函授考了几次都过不了关,底子太薄了。”  王正正“想学就好,应该多给青年人点学习的机会。我有个同事在市里搞函授,明个我找找他,让他给想想办法,照顾一下。你数学学的怎么样?”  燕红柳“还行,就是扔下的时间太长了,想捡起来也有点不容易。”  王正正想告诉燕红柳自已学生时代,数学学的很不错,可以代表班级参加数学竞赛。她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可是,他又觉得这末免有点毛遂自荐,自吹自擂之嫌,没等说出来他就把话又打住了,继续画他的图纸。燕红柳也翻开书本,低下头,看她的代数,室内顿时安静得没有一点动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股扑鼻而来的幽香分散了王正正的注意力,他不晓得这种越来越浓的气息是从何而来。仿佛为了探个究竟,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燕红柳已经伏在课本上,枕着自己的胳臂睡着了。两个圆圆的小鼻孔毫无声息地呼吸,让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沁人心脾的芬芳气息。  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一个年轻女性熟睡中释放出来的檀香一般浓郁而又诱人的体香,王正正还是第一次,这让他有些慌乱,觉得自己闯进了一个他不该进入的禁地。虽然这实属无意,却也让他难以摆脱一种乘人之危的罪过感。他马上就把自己的视线移开,不让它再停留在燕红柳的身上。他还想去把窗户打开,或者,从屋子里走出去。就在他举棋不定,哪样都没有来得及去做的时候,燕红柳突然抬起头,满脸潮红地坐起来。一边用手急忙在自己的嘴巴上抹了一下,一边又飞快地瞥了王正正一眼。  王正正早己低下头,避开了燕红柳的视线,好象还埋头在自己的工作之中。    燕红柳走进雕塑间的时候,王正正正在打磨几个水泥浮雕头像。弄得桌子上、椅子上到处都是灰。王正正想把椅子擦干净,让燕红柳坐,可是,越擦越埋汰。  “不用擦,衣服也该洗了。”燕红柳说“你做的都是名人吧?”  王正正找张报纸给燕红柳垫在椅子上“你认识几个?”  燕红柳“就认识雷锋。”  王正正“就他雕的不象,这个认识不?”  燕红柳“……”  王正正“这个就是写《荷塘月色》的作者,学过吧?”  燕红柳“学也学的稀里糊涂。”  王正正“年轻时也糊涂?”  燕红柳“也好不到哪去。王老师,你礼拜天在家都干些啥?”  王正正“我破车爱揽载,没多少闲工夫。有点空儿就想看点书。”  燕红柳“老有人求,巧手万人奴。我在家拾捣完屋子没事就睡觉。睡的天昏地暗,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日,都睡苶了。”  王正正“能睡点觉也好,可是,睡多了就不好了。”  “我不愿意过礼拜天,礼拜天呆在家里没意思。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你瞅我,我瞅你,就是打不起精神来。仗着有个班上,能出来透口气,要不呆在家里早就憋屈死了。”燕红柳一脸无奈地说。  王正正“函授的事我问了,下期喜九就可以去了。钱若是不够,我给你凑点。”  燕红柳“不用,这几个钱还有。”    王正正付完款,和燕红柳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一块从市医疗器材商店里走出来。  王正正“方华的脑结核不是治好了吗,怎么还要转院?”  燕红柳“他们说,脑结核治好了。可是,脑结核的后遗症厉害,不好治。脑积液止不住,排不净,颅内压降不下来。压迫脑神经的问题就解决不了,病人的神志也就一天清醒不了,胳膊腿就都不好使唤,活动就不能正常。”  王正正“仲竹青邮来的药他们用了吗?”  燕红柳“没用。大夫不敢用,这种针剂,临床上还是个未知数。他们怕一旦出了问题,担当不起。在病人身上搞实验是医生的大忌。他们宁肯用那些保险的,却无济于事的疗法,治不好病,也治不死人。然后,说声无能为力,让病人转院,一推了之。我姨姥说朱大夫和红姨的婚事又弄掰了。怕他不好好给治,也想转院。可是,转院路费就得多花不少钱,所以,还是不想转院。姨姥找朱大夫,他当面说的挺好,可是,今个又变卦了,还是让转院。”    王正正、燕红柳用轮椅推着方华在医院外面晒太阳。看见朱丹彤从办公室出来,王正正  立刻向他走过去。  王正正“朱大夫。”  朱丹彤“你——”  “我是你的高中同学王正正。”王正正觉得多年不见,有必要介绍一下自己,就客客气气地说“想跟你谈谈方华的病。”   朱丹彤“你是她的家属吗?”  王正正摇头“不,是同乡,从小一块长大的。”  朱丹彤“对不起,你不是患者的家属,我没有回答你的必要。不过,不能卷了老同学的面子。我们已经仁至义尽,该用的药都用了。”  王正正“仲竹青邮来的药还没用吧,请你把那个药用了,再考虑是否转院好吗?”  朱丹彤“这个,你说了不算。这是医生的权力。而且,你不是家属,更没有资格谈论这个问题。”  王正正“我是受患者家属的委托。转院花费太大,他家承担不起。”  朱丹彤“这不是医生应该考虑的问题,也不是需要你来考虑的问题。”  王正正“想想办法,救救她吧。她毕竟是曾经与我们都走得挺近的一个人。不能让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撒手人寰。”  朱丹彤“谢谢你的信任。作为一个医生,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患这种疾病的人,差不多都是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投入多少都是打水漂,这个,我们见的多了。值得庆幸的是我与她之间已经不再存在任何瓜葛了,什么也拖累不到我了。咱们是老同学,我劝你也不要一傻到底,跟这样一个人是没有明天的。”  王正正“把仲竹青的药用了试试吧。”  朱丹彤摇头“很遗憾,拿患者做新药试验品,是一个医生的大忌,没人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作为老同学,我要奉劝你一句,你管的太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当年首屈一指,最有可能成就一番伟业的佼佼者,却一向不识时务,拿人生做赌注,孤芳自赏,所以,你现在只能窝在山沟里。谁曾想到过会是这样,难道这些年的教训不应该让你变得聪明一点吗?”  显然,朱丹彤对他中断学业是有偏见的。这个决定让他的人生道路遭受巨大的挫折,吃尽了苦头。可是,他至今都没有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过,他有话可说。不过,他想让老同学先把他的话说完。  朱丹彤“我想你如果有精力的话,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吧。看看自己的薪水怎么样?职称晋上了没有?房子够不够大?有没有代步的车?还有,孩子的婚姻、婚房……”  王正正被老同学一番话问得无言以对。只能站在那里洗耳恭听。  朱丹彤“再说,方华是一个什么人?她只知道爱她自己,绝不会是个好妻子。而且,她早已不是什么金童玉女了。寡妇的女孩并非是寡妇所生,是她跟一个老板的一个私生子,你还恋她什么呢?”  王正正“你不要诬蔑方华,她的老板就是杜鹏飞,他们不像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朱丹彤“这可不是我的想象。一个趾高气扬,一个是他的粉丝。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可能做出来的?”  王正正“请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丹彤“我告诉你,你执迷不悟,只能是自找罪受。噢,算了,我陋习难改,还是好放炮。如有冒犯,请不要往心里去。对不起,那边有人等我,有时间咱们再唠吧。”朱丹彤话锋一转,说罢便转身奔向他的捷达车,扬长而去。    朱丹彤告辞了,王正正依然难以平静。王正正知道,如今的朱丹彤已今非昔比。无论是薪水、待遇,还是社会地位,都是他所望尘莫及,让他有资格如此气度不凡地教训他。学业没能完成带来的巨大差距,在老同学的眼中早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只不过是,朱丹彤把它说出来而已。在今天的物质社会中,朱丹彤的一连串问题,让王正正想要为自己中断学业进行辩护的诸多理由,只能成为当代的阿Q精神。当然,他也再没有向他们解释的勇气和必要了。  这些无法回避、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自然跟朱丹彤的爱放炮无关,与冒犯也挂不上边。既使他们不说,他又何尝不自觉矮人半截呢?职称就是大家经常关心的话题,他(多亏领导鼎力相助)晋了一个没有一点实际价值,只能引来人们更多嘲笑的中级职称。  只是,在每天的忙忙碌碌中,他对自己的生活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有吃有穿,虽然,档次不够,也都能对付。因此,对于他来说,这些根本也算不了是个什么问题。可是,孩子大了,该成家了。别的好说,迫在眉睫的房子,却是摆在他眼前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问题。他这块有个破房子,可是,孩子肯定不能回这边来了。他仅有的一点积蓄,去了操办婚礼的就所剩无几了。在外边买房,连想都不敢想。房子的问题一天天地拖下去,不解决,就不好追究孩子的婚事。他愧对孩子,深感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无颜见他的老同学,也辜负了国家十几年的栽培。  王正正黯然神伤,整个晚上,独自一人坐在家中借酒浇愁。不知不觉间,喝多了点。王正正没有酒量,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没脱衣服,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不然的话,那天晚上他会很难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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