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汐的归来给本就不平静的朝局造成了怎样的动荡,她已无力去理会。  本该回来当日便卧床休养,因为某些原因只能上了占星台。虽然能这么短暂的陪在妹妹身边,夏汐很欣慰,但身体的状况到底还是不能忽视。  好容易熬过了半个月,她重新握住短剑,才松了口气。  “小姐的剑术实在令人不敢逼视。”杞宗为她梳理长发,笑道。  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嘲笑的意味,夏汐抿了抿唇。她看向铜镜中端坐的女子,眉眼精致,气度淡雅,没了契约纹,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但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  “当初修习的时候,我还是可以用剑的。”夏汐看着自己的双手,纤细白皙,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美极,也弱极。  “修习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您又经历了多少次反噬?虽让不会影响到灵魂,但您会慢慢衰弱下去,最后变成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杞宗动作轻柔地为夏汐插上发簪,吐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我不会变成那样,你估计也不想面对那样的主人吧。只到明年,应该还是能撑下去的。”夏汐淡淡一笑。  “等到女帝陛下及笄吗?真是姐妹情深。”杞宗也笑。  “阿澜的网撒了两年,把谢长珸捏住不是问题,夏氏王族的女人,哪有表面上那么柔弱。阿澜的心机手腕······”夏汐想起那个总对自己明媚微笑的、猫一样的女孩,未出口的话只变成一声长叹。  杞宗为她披上外衫。  “收起来吧。”夏汐站起身,指了指梳妆台上的短剑。  “是。”  打开房门,洒进来的光线竟让卧床半月的夏汐一时不能适应。  她定了定神,走出卧房。    “地下船坞的进度。”早餐吃到一半,杞宗退了出去,回来时手中拿了个铁制的圆形长筒。  夏汐接过,圆筒上刻着法阵,那是暗部的标志。杞宗已经去了火漆,她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笺,看完后皱了皱眉。  “几百年没人统领,暗部的效率很低啊。”夏汐把信笺扔给杞宗。  “上一任的暗主是个很能干的人呢,也与我订了契约。”杞宗回忆,“只不过没有小姐您的毅力,修习完成后没有多久就把灵魂交给了我,说起来,那虽然比不上小姐,也可称得上是一顿美餐。”  “圣祖留下来的测试,就连灵魂也是要筛选的。每一轮的竞争中,无数夏氏后裔都会用鲜血和灵魂染红去枭殿的路,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把自己送到你的口中。我只不过恰好是那个人而已。”夏汐淡淡道。  她说的轻描淡写,话里话外却全是当初那条路上的血腥味。  “小姐似乎很厌恶我?”  “我没有立场去厌恶你。”夏汐说,“走上这条路是我自愿的,和你签订契约也是我自愿的,想要获得力量,本来也是要付出代价,只不过我的运气好一点,走到了最后,成了你的主人。”  她放下筷子:“撤掉吧,没胃口了。”  杞宗没有动。  “怎么?”夏汐扬眉。  “是我败了小姐的胃口,”杞宗躬身,“只是还请小姐用完早餐。”  夏汐愣了愣,心里有种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来不及抓住。  “小姐,杞宗先生,有客来。”侍女小跑进来。  杞宗接过她奉上的拜帖,递给夏汐。  “是叶修辰。”夏汐看了一眼,笑得有些冷,“我修养半月,刚出房门,他便来了,杞宗,看来宅子里的人也是要清清了。”  “是。”杞宗应下,“那该以何种规格招待叶将军?”  他知道夏汐和叶修辰往日渊源,故而有此一问。  “招待?怕是要我自己洗刷干净送到他榻上这种招待才满意吧。”夏汐冷笑,“不用准备什么,你也不用跟来,我自己去和他谈。”  看着夏汐走出了门,杞宗对着桌上的早餐叹气。    夏汐和叶修辰在房里呆了半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满面寒霜;“来人,送客!”  连这句都是用喊的,看来气得不轻。  杞宗就在外候着,垂头应了“是”,转身去请叶修辰。  “离她远点!”叶修辰也是面色不善,对杞宗甩下这句话,忿忿的出了府。  “这是被当成情敌了?”杞宗笑笑,去厨房拾掇了几样点心,端进夏汐房间。    地下船坞的进度并不喜人。毕竟是遗留了好几代,横亘几百年的问题。每一任接手的暗主不是没定下契约插不进手,就是抗不住反噬的痛苦早早超生了。  于是和夏澜短暂的相聚后,夏汐又出了汝城。  “让暗部好好盯着,叶修辰有动作······就杀了他。”  杞宗看着夏汐,只在她眼中看到漠然。  那天他送点心到夏汐房间,看见点起的火盆里有东西烧了一半,似乎是个娃娃。  他笑笑应下:“是。”  “杞宗,你为什么会留在北周?只因为灵魂吗?”  杞宗没有回答,夏汐闭上了眼。    地下船坞并不在地下。  夏汐走进这一处隐秘宫殿时,地上已有薄薄一层灰尘,显然是早就撤离许久了。  “有几分本事。”夏汐环视四周。  “是我失职。”杞宗低头。  夏汐不置可否:“再追,烧光这群老鼠。”  “小姐火气不小。”杞宗微笑,“午饭来一道鸽子汤滋补滋补?”  夏汐刚要说话,身体蓦的一软,委顿于地。  “小姐!”杞宗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忙上前抱起她,却发现夏汐已经昏迷过去。    她仿佛是在沸水中挣扎,又好似被架上了砧板,全身尽是剥皮拆骨一般的剧痛。  夏汐跌跌撞撞,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入目皆为血色,铺天盖地层层叠叠地向她翻涌而来。她不知那血色是何物,深紫的衫裙已染上大片污秽。她想要去擦拭,脚下突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来,十指尖利,掐进细嫩的皮肉之中,无数张嘴在耳边开合:“去哪里啊?何必往前?留下吧,留下吧······”  她全身剧痛,已被那手拖入无边的血色之中,只能使了最后一点力向上攀,却也渐渐绝望。  身下越来越多的手抓了上来,夏汐仰起头,看见了一双紫色的眸,明亮狡黠,那般熟悉,笑意盈盈地冲她眨眼。  “阿澜,阿澜!”夏汐突然惊醒过来。  风吹起珠帘叮叮当当,夏汐四顾茫然。  “小姐,您醒了。”有人撩起纱帐,对她微笑。  夏汐回过神来:“杞宗?我怎么了?”  她捂住自己的右眼,契约纹又浮现出来了,烫得厉害。  “您入了‘障’那群人确实是有几分本事。”杞宗温声回答。  他的手冰凉,覆在了夏汐手上。夏汐只觉得掌心是火掌背是雪,反倒刺激得她意识又清醒了几分。  契约纹慢慢隐入皮下,夏汐笑起来:“是啊,可惜我的灵魂握在你手里。”  她按着杞宗那张华美到了极致的脸面无表情地推开:“离远点,你身上太凉了。”  杞宗只是微笑:“鸽子汤已经好了,小姐来一盅吧?”    鸽子汤清甜鲜美,夏汐却没什么心思细品,她匆匆喝完,从桌边站起时,脑子里又是一番天旋地转。  她暗道糟糕:杞宗刚刚去取点心了,无人可以助她。  夏汐醒来时,只觉热得厉害。  这种热意不仅来自四面八方,也来自身体深处,却不是契约纹的那种热。  她定了定神,一抬头,就看见白玉的穹顶,以及穹顶中心镶嵌的邪神像。  夏汐躺在一个祭台上,正处在邪神那双宝石眼眸的注视下。夏汐四下打量一番,她修习时,在某本典籍上看到过一个记载,当下想起,不由气得发笑。  这是一种祭祀邪神的方式。  九天诸神各司其职,九幽邪神也各个不尽相同,这群人祭祀的,是主淫、邪的合、欢之神。  祭祀合、欢之神的方式,自然就是合、欢。  在祭台上进行欢、好,祭台下支起火堆,将欢、好的那对男女烧死,而这一切,都要被合、欢之神所注视。  夏汐当初看到这种方法时,不以为意,她与魔订约,自然对九幽邪神清清楚楚,合、欢之神神力低微,祭祀他所付出的代价最小,得到的力量自然也不令夏汐看在眼里。只是抓了她来当做祭品,那就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祭台下支起的火堆正烧了一半,自己虽被换了一身衣衫,却也只是微有凌乱。身边空无一人,本该在祭台下观看的人也没有,而打斗和呼号声从她醒来就没有停过,还离得越来越近。  是杞宗和暗部的人来了。  夏汐十分肯定。不过眼下,她还得解决一件事。  献给合欢之神的祭品,是被喂了药的。  夏汐用尽了力气,也只挪到了祭台边缘,手还没伸出去,跃起的火光就烧到了她眼前。  夏汐:“”  夏汐只好又滚回祭台中心。  她这么一动,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身下已经是被烧得滚烫了,连带着身体也热得越发厉害。  外面还有没有动静,夏汐已经听不清了,她的意识也开始迷糊起来,但仍不放弃——就这样死去,她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完,灵魂却还是落到了那只魔的手里。  夏汐是不想死的。  迷迷糊糊间,有人抱起了她,触手冰凉,凉得夏汐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几分。  下意识的,她叫:“杞宗。”  “是我,小姐。”熟悉的声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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