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害怕,我也是彭国人。”他对面前的两个女子说道,“你们受苦了。” “你是······” “我不能说,但是我在这里便一定会保全你们。大师不在了,三公子不在了,可是知道你们还在我便安心了。其余姚家的人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还有一部分在宫里当女婢。这是姚家奴仆都会有的信物,假若你看到有人有这个,他便是我们姚家的人。”其中一个人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木雕的雄鹰图案。风秦连忙接过。 “请你一定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她是大师唯一的女儿了啊。” “莫非是姚可贞姑娘?” “正是,小姐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当初她作为俘虏被押解到宫里为奴,我们便与她失去联系了。” “你们放心吧,我一定找到她。” 姚可贞是姚叔的女儿,也是小澌的未婚妻,我一定要找到她,保护她安全离开商国。他对着巍巍远山,默默念道。 “那两个女奴怎么之前没有见到过?”子暮问培相。 “哦,她们是大人几天前从太傅公子身边要来的。”培相回答道,“其实也奇怪,我们府上也不缺什么奴仆。大人为何要带两个奴仆回来?” 子暮对这些事情并不过问,带着绕苓迤逦往凉亭处去了。猛烈的日光下,凉亭外的水池还在挖掘之中,污浊的池水满是泥浆,数十个奴隶在用石斧石锄艰难的将泥浆挖出。炎炎夏日之下,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奴隶皆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水池子挖了之后,这凉亭便更凉爽了,夏日也不那么难熬了。”绕苓在子暮身边摇着扇子说道。 “起来!”司工鞭打着倒在地上的奴隶,呵斥他们继续干活。开挖水池是风秦的意思,殷王施恩派来宫里的司工和奴隶到府上帮忙挖掘。原本宫廷的人不好招惹,可子暮却看不过去。 “夏日炎炎,这些人也累了,司工大人也累了,不如歇下喝口汤水吧。”子暮上前对司工说道。 “这也好,不过这些奴隶不必歇下了。他们有的是犯了事的宫人,有的是他国的俘虏,俱是戴罪之身。在此处也是受罚。”司工回答。 子暮和司工争辩不下,便说:“你们挖了半日,噪音连天,扰我耳根不清净。明日再继续吧。” 司工知道子暮是想给奴隶休息,却也无法反驳,只好从命。子暮便让绕苓给奴隶送汤水去,奴隶围着水池坐下饮水时,绕苓便对子暮说:“儒人,那边有两个晕倒的奴隶。” “培相,麻烦你请医者来。”子暮对培相说完,便吩咐其他家臣将两个奴隶抬到客房去。两个奴隶俱是二十来岁的男子,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想必服役已经多年了,一直饱受鞭打折磨。 培相请来的医者给两人的伤口上了药,又开了消暑的药方才离开。 “儒人,此事若是让大人知道了······”培相为难地说。 “便让他知道吧。”子暮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回答。 那两个奴隶便在子暮厢房旁边的客房住了下来,每日子暮必定去看他们的伤势。司工已经将此事报告了风秦,但是他的态度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司工虽然心里愤怒但是也不好说什么了。 子暮夜晚总是喜欢独自到回廊里走走,看天上的月亮,也看回廊边的夹竹桃和山茶花。夏夜里风声萧萧,梨花树上的夜莺也歌喉婉转。 在宫里的时候子暮便喜欢坐在台阶上数星星,她和雁每人数一半的天空。谁最先数到一百颗星星,谁就可以许一个愿望。雁性子急躁,常常数了几十颗就放弃了。天上星星也不是每天都很多,子暮也只试过两回数到一百颗的。两次都许了同一个愿望:希望可以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子暮想起这些事,不免有些感伤。回廊边有平宽的红木栏杆,子暮如往常一般坐在上面,空出的两腿在半空晃荡着。这时应该能听见风秦的笛声才是的。子暮在心里暗自想到。 自从来了风府她便安心住在西厢,只要风秦在就像划清界限一样不去别处。倒是每日夜晚这个时候隐约能够听见他的笛声。声音有些凄清哀婉又大气悲凉,仿佛思归的游子,又像失意的狂生。 “坐在这里不怕摔了吗?” 这声音从子暮头上传来,差点没把她吓得从栏杆上摔下去。她回过头才发现一双寒江般清冷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连忙跳下来说:“大人怎么来了?” 这时他们中间便隔了一道栏杆,而站在回廊上的风秦显得更高了。他并没有回答子暮,反而说:“听闻你在照顾两个奴隶。你不知道他们是彭国人吗?” 子暮心里微怒,果然来找自己没有好事。她从容回答:“我知道。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敌国的人。五年前,他们还践踏过我们的国土,毁坏过我们的城池,伤害过我们的百姓。”风秦依旧咄咄逼人。 “做这些的只是一部分人,他们也未必心甘情愿。我只是希望,商国在彭国的俘虏,也能受到尊重。”子暮丝毫不怯弱地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盯着他。 正如那日在雁的坟头一般,她高昂着头,语气坚定。 风秦收回目光,望向巍巍远山,不在意似的说:“那你打算照顾他们多久?” “等他们伤口痊愈之后。”子暮回答道。 “梨花谢了。你喜欢什么花告诉培相吧,让他在庭院里栽一些。”风秦背过手,向梨树林处悠悠走去。 子暮轻轻跟在他身后,并没有回答,反而问:“今夜大人怎么有雅趣在梨树下散步?何况梨花已凋零。” 二人踩着落花,渐渐走到梨树林的深处。夜莺没有因为人声而飞散,依旧歌喉婉转。林子黑漆漆地,只有远处回廊灯笼传来微弱的灯光。梨花的香气悠悠渗入空气里,像夜莺的歌声一般蹁跹蜷缩着,浮动在夜色里。 “我也有好久没有像这般在树林里散步了,虽然今夜月色不佳。”风秦回过头来看看她,顺便放慢了脚步。然而子暮却没有跟上并与之并肩行走的意愿,依旧警惕地离他两丈远。 “你是如何发现那封信是我伪造的?之前怎么就信了?”风秦突然问。 “燕铖从前没有给我写过信,所以从字迹上我认不出来。当时病重也没有看仔细。后来再看了一遍便发觉了,燕铖不会把姐姐叫成奴婢,他把她叫雁。”子暮回答。 这个答案打了风秦一个巴掌,风秦笑道:“看来三公子品质贤良,不像我啊。” 子暮并没有说话。二人沉默着走到了梨树林子的尽头。是夜无星无月,天上人间一样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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