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样都还没死,再次醒来是在深夜,当是一天或者两天以后了吧!    额头上敷着一方凉丝丝的锦帕,有些发烧,这帕子让我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微微扭头就看见一颗圆润的光脑袋在床前,却是那新上任的四哥,他坐在床边,伸手在铜盆里认真缴帕子。低垂的眉眼,很祥和。    这个不相熟的四哥亲自做着艾叶惯常做的事,一颗圆润脑袋在烛火的映衬下好像会发光,真的就像那画上的佛祖身后散发佛光一样。    从侧面看这人一只眼睛,下眼皮弧形,上眼皮呈三角形,是典型的三角眼。睫毛很长不卷翘,低垂着眼帘投下一片阴影,鼻子也挺山根很高,上嘴唇薄下嘴唇稍厚也饱满。不知道听谁说过,这种三角眼,薄嘴唇的人天生阴险诡诈,薄情多疑。    我在他转身之前扭开头,并不想因为看了个人的长相就引起不必要的多话。    “小丫头,看够了?”思衍莞尔一笑,不打算就此放过偷看他的人。伸过手把她额上的帕子换下来放进盆里,又继续开始缴帕子。    “阿隐,我是你四哥。”思衍温言说道,神色郑重承诺。“以后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所以,你得活下去!”    我不搭理他,我不想要其他人的照顾和保护,我只想要祖母和阿爹活过来,但是他们不可能活过来了。    思衍见青隐依旧空洞的躺在床上,又继续道:“怎么你不想为你阿爹报仇吗?”    青隐还是不动,双眼木噔噔盯着上方承尘。    思衍也不恼,放下帕子。“我听说姚修文带回一个婢女,此女回来就被送去了柴房,祖母还传召过她。”    我目光微动,眨了下眼睛。    “你若活下来,我便帮你收拾那些人,怎么样?”思衍见青隐微有所动,再接再厉定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    “我想想,昨日来时守在床前有两个小矮子很伤心啊,都谁呢?”    是五姐和表弟。我就知道他们会担心,会难过。    “我是自来对姚家人没什么情义的,那照这几日他们对我的态度来说,指不定我不高兴拿他们下手。”思衍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颇不错,点点头。“嗯,就这么办!”    “你别动他们。”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把祥和和狠毒演绎得如此生动又泾渭分明,浅笑着说着些阴狠的话。    思衍立即道:“那你就活下去。”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闭上眼睛把头扭向床里侧。    思衍也不在意,继续笑着更换锦帕。    我听着双手在盆里搅动的哗哗声,抿了抿唇,良久方再次开口。“你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了!”声音嘶哑的好像只是在用力喘气,没了先前那股冲破束缚阻止他的急切,这样说几乎像没说。    思衍听见了,从盆里抬起一双冻得通红的手。“这样才是好的。”    思衍当然没真的听话离开,那丫头还发着烧,他一直用锦帕给她降温直到额头温热后才回去,走时那双白皙修长平日只翻执经书典籍的手被冰水泡得起了深深的褶子。    冬月初五,祖母下葬。    艾叶一大早就为我穿衣梳洗,戴上一朵白娟孝花。    自那夜一宿风雪后,我第一次走出东厢。    这一个多月姚府白纱不撤,到处都是满面哀伤之人。    我木然的看着这些,被四哥牵着亦步亦趋的向灵堂走去。    灵堂设在前院中堂,一口黑漆漆沉重棺材,祖母一身大气端庄寿衣平躺里面。中堂两侧十来个和尚手持佛珠,闭目轻声念经。    我走了两步看向祖母,做道别。然后到几位姐姐身边跪下,再一把一把的往火盆里放纸钱。    圆通住持走到思衍面前,双手合拢,招呼道。“师弟。”    思衍微微颔首,请圆通移步庭院之中,两人在庭院中相对站着,思衍双手拢袖,淡笑的看着圆通。    圆通看了看灵前被思衍牵出来小施主,道。“看来师弟已经有了选择。”    思衍也用余光注意着中堂,闻言点头。“只是换个地方修行,没有区别。”    圆通唔一声摇头,禅语道:“师弟当年上山时师父就说过,你凡心深重,注定不会甘于佛门清净。”    这些话前世师兄从没有说过,是没有机会还是前世因为是师徒所以没人告诉他。不管如何,他这句话却是没有错的,不管是前世还是重来一世,他,都没打算一辈子混迹于寺庙江湖。    庭中走来一美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十来岁小郎君,却是见过几次的潘夫人。    潘夫人上前祭拜过姚老太太后就去旁边看青隐,俯身打量几眼见她脸色苍白,身体也单薄许多,立刻心疼道。“才许久不见,怎么消瘦这许多!”    我依着家属还那礼答潘夫人。“劳烦夫人挂念,实在不该。青隐只是想念阿爹与祖母,饭用得少了些,倒是没有大碍。”    大夫人这时便带了丫鬟过来,淡淡看一眼跪着的青隐,淡笑着邀潘夫人到一旁说话。二夫人眼神复杂的看了于氏好几眼,又去看面色平静的青隐,微微摇头没有说什么。    到祖母入土时,棺木在墓坑里放下,圆通住持让大家看最后一眼之后,师父们开始整齐大声的诵经,家丁开始封棺,木钉在铁锤的敲打下一点点的扎进棺盖里发出沉重的咚!咚!咚!    这时我的心剧烈的撕痛起来,再也忍不住‘哇’的大哭出来扑向定棺的人,用力推他们不允许他们再敲下去。我感觉心底巨大的悲伤在连日的压迫下喷涌而出,痛得我说不出话只是机械的去推去拉扯那些人。在这一个多月里,我短短时间先后失去两个至亲,没有人能体会我的悲伤。    周围一片沉默,看着一个小姑娘哭喊着声嘶力竭的不停的阻止家丁。    思衍站在圆通身边看着青隐,心里一片空洞,少顷才叹一口气,在姚大爷抬脚去拉过青隐钱越过他,将小丫头抱在怀里慢慢走出包围的人群,走到一处背风的地方放停步。    我在一个陌生的怀里挣扎,看似不牢固的怀抱却怎么也挣不开,最后看见祖母棺木的一眼是一抔黄土洒在黑色棺盖上的场景,只一眼那个为抱着我的人让出的路就再次被挡住。    我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很久才放开扑在这个怀中,发狠了哭,不顾嗓子里冰冷寒风的干涩,张大嘴巴用力哭,直到眼泪流不出眼睛睁不开,嗓子再发不出声音。    思衍感觉怀里的小丫头已经没了声音,才稍微放开手臂去看她。待看见她一双红肿闭紧的眼睛和脸颊上两道明显的泪痕,微微皱了皱眉,道:“今日哭够了,以后可别再哭了。”    我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看着上方的脸,抿紧唇,眼泪却不听使唤的从眼角滑落鬓角。    思衍笑着用手指去拭泪,带笑的眼底前世今生第一次流漏出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孤独与落寞,他依然笑着说:“阿隐,以后你我兄妹相依为命,四哥定护你一生一世。”    祖母下葬以后,我被搬出了东厢住到阿爹以前的院子,寄药居。院子很大,仆人很多,加上原来祖母跟前伺候的一起,有二十几个,还不算厨房的。乌嬷嬷自祖母下葬后,主动请命过来照顾我,一起的还有沉香和麦冬,祖母院里的其他丫鬟也随着过来了,一时间寄药居人数有点多,乌嬷嬷便建议把一些多余的丫头婆子分去四哥院子,反正他现在已经是三房的嫡子,按规制得搬来三房重新安排院子,到时也得挑选伺候的人,寄药的老人还省了重新□□。    四哥已经在祖母下葬后,大伯父开了祠堂过了族谱,正式过继到阿爹名下。他的住所在乌嬷嬷安排下就在寄药居旁边,一墙之隔。他自己题的名字,还是叫慎园,以前的慎园他加了个小字,现如今叫小慎园。    大姐和安国公世子也回去了,临走前我们见了一面。我感谢大姐在祖母房里说的那句话,免了姚青桓那个败家子来败坏阿爹的家产。大姐闻言只是冷冷笑了笑,并明言她只是不喜欢姚青桓而非帮助自己这个亲妹,她同样不喜欢这个亲妹,甚至于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恨的感觉。    姚清澜恨这个妹妹,因为她的出生害死了温柔的母亲,因为她的痴傻让她当了长洲贵女圈里多年的笑柄,因为她,祖母也对她少了几分宠爱,因为她......    听闻大姐的怨怼,我也只是笑着。这些现在于我是无所谓的,我只是平静的活下去,不辜负阿爹,祖母,四哥的期盼。    其实,人只要活着哪里又有真的平静呢!你不去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来招惹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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