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三个月过去了,邗门关度过了乍暖还寒的时节,步入夏日。 因为操练新兵的缘故,尚风华一直处于自我练习的状态,也常与尚明贺过招。但尚明贺偶尔也会去邗门山督查练兵之事,也少管她。尚风华本身的底子很好,在箭术上又极有天赋,这几年的辛苦训练下来,也能与杜刀等人战个平齐了。但若只论起箭术,她比任何人都强。 这日巳时一刻,邗门关城楼换防轮班。忽然远处有一骑踏着滚滚的黄沙朝城门飞驰而来,马上之人腰配长剑,衣着不似普通,看打扮竟像是别国之人。 那人渐渐减缓了速度,驱使着□□黑马来到邗门关城楼下,抬头仰视。明明只是孤身一人,可看到他那自下而上的目光,城楼上的士兵们都不由自主地一抖。 像是气震河山。 朱隐闻报,跑上城墙,那人依旧抬着头。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朱隐只觉得有如面对凌锐的剑锋一般,压迫感十足。 朱隐暗自咬了咬牙,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相比他刻意拔高的声调,那人的声音显得不急不缓:“在下屠从英,从大境来,久闻东临尚明贺元帅威名,今日特来拜见。” 朱隐听到“屠从英”三字吓了一跳,立时冒出一身冷汗,来不及多想,转身跑下城楼,撒开腿狂奔。 那人倒也很有耐性,不再说话,就等着尚明贺现身。 小院子里,严公卿正摇头晃脑地跟尚风华念叨:“兵非贵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卒未亲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孙子兵法行军篇) 朱隐一头猛砸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严、严先生,来了、来了……城门外来了个人,他说、他说他是屠从英!” 柴荣丰躲在一边打着瞌睡,被他这么一惊,顿时跳起来:“什么什么!谁是屠宰场来的?” 严公卿刷的站起来,上前疾走两步:“屠从英?你确定来了一个人是屠从英?” 朱隐急喘两下缓了一口气:“看打扮的确是大境人,个头挺拔魁梧,脸很年轻,最主要的是,我看他的眼睛,和看尚元帅时一样,带着威势……” 严公卿皱着眉开始来回地走:“怎么偏是这个时候?主帅他前日去了邗门山啊!” 朱隐眼巴巴地瞅着他,期待他能想出一些什么。 尚风华从最初的惊讶中反应过来,小脑袋一转,站起来说:“严先生,还是赶快派人前去邗门山通知父亲,让尚家军迅速做好战斗准备。由我去见那个屠从英。” 严公卿转头看着她,愣了一愣,拍手道:“对啊,无论何时,军心不能乱。由郡主去见那个人的确好。无论那人是谁,都不能让他看出尚家军主帅不在。郡主的孩童形象可以混淆视听,让他摸不准邗门关的情况。我们也要做好开战的准备。”说着,严公卿眉眼弯弯,“郡主这些年受主帅熏陶,也是知道该怎么做的。柴将军,快去通知全军上下,准备开战!朱将军,就由您陪郡主去见那个屠从英吧。” 柴荣丰还在迷糊当中,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蹦了出去。朱隐微微松了一口气,对尚风华隐隐约约有了些期待。 不多时,尚风华上了城门楼往下看,那人刚好往这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尚风华看着他果真是器宇不凡的样子,悠悠地开了口:“这位英雄当真是大境的屠从英?” 屠从英正式得到圣命,率兵攻打东临邗门关。本想在开战之前见一见威震天下的东临大元帅,不料等了一会却冒出来一个小鬼。他扯起嘴角,冷笑道:“正是。在下本意是要拜见东临赫赫有名的尚明贺元帅,怎么,却出来了一个顽童?” 城上的士兵们暴汗。尚风华朝他露出一个笑脸,说:“听闻大境的屠从英杀伐征战,有如阎罗厉鬼,所过之境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我看你却是仪表堂堂,丰姿卓越,不像啊。” 朱隐觉得自己脸上到处都在抽搐,我没听错吧,我没听错吧,这是郡主您说出来的话么! 屠从英轻哼一声,刚要说什么,又听到楼上那小鬼说:“他不在,你回去吧。” 朱隐惊恐地看着尚风华。姑奶奶!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一丝疑虑漫上心头,屠从英皱了皱眉:“难道说尚元帅不想见我?在下确实是屠从英,有令牌为证。”说着,他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 朱隐细细看了看,对尚风华说:“那是大境的将军令牌,有一个屠字。” 尚风华点点头,趴在墙台上,露出上半身,说:“你真是大境屠从英了?你到了邗门关,那么你们大境军也离此处不远了吧?是要即刻攻打邗门关啰?反正咱们元帅不在,你要么回去等着,要么就攻打邗门关让他现身,随你。” 朱隐也是经历过数次战役的人,此时也明白了尚风华的用意。屠从英谨慎多思,挑明主帅不在,他会以为这是个陷阱,反而轻易不会攻打邗门关。 屠从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说是主帅不在,他宁愿相信这其中有诈,但,若是尚明贺真的不在邗门关呢?看那小孩,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而且自己仅仅一人现身,“他”却能猜到大境军即将到来而不是别的,看来人不简单。城墙上的士兵从一开始的诧异到现在的平静,他实在难以分辨小孩话里的真假。 屠从英直直地盯了尚风华半天,突然扯了扯嘴角,说:“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看着他驾马扬尘而去的影子,城墙上众人都是呼出了一口长气。 朱隐也松了一口气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尚风华一张小脸上布满了思虑的神情,她好像一点也没有放下心。 走下城楼,严公卿正等在那里,对尚风华夸赞道:“郡主的空城计用的不错!这样一来,屠从英反而会有所顾忌,不会轻举妄动。” 尚风华仍是沉着小脸,缓缓地开口:“我总觉得屠从英又会来个出其不意……邗门关主帅到底在不在,这是个疑点。万一他想冒着风险来试探一下呢?” 严公卿摸了摸她的头,道:“咱们尚家军历经风沙,那么多次战争可不是白打了的。即使主帅不在,将士们也都知道该怎么做的,郡主不必担忧。您刚才也做的很好,主帅的教导没有白费。” 尚风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严公卿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邗门关上下已进入高度警戒的状态。东临和大境迟早都会打起来,而这一天,也终于来了。” 屠从英策马奔驰五百里,进了大境军营。掀开中军帐的帘,许姜州立刻迎了上来,急切的问:“怎么样?” 屠从英解下披风,咕咚喝下一大口茶,这才开口道:“没见到。” “没见到尚明贺?” “来跟我讲话的居然是个孩子,还说什么他不在。” “啊?”许姜州惊讶道,“不在?谁?尚明贺不在?真的假的?” 屠从英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是素质太硬朗还是给我来了个圈套,那个跟我讲话的小孩也是个鬼机灵,一看到我就知道大境军要来打邗门关了。” 许姜州的思绪在“鬼机灵小孩”这一点上绕了几个圈,他道:“也许是别人讲给他听然后小孩又转述给你,或者他本身在军中长大深受熏陶……但、但,这个不是重点……所以说你没见到尚明贺因为他们说主帅不在……那尚明贺到底在不在邗门关?” 屠从英默默思索了一会儿,说:“从邗门关守军的表现上来看,他们很有可能布了个圈套给我……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一招成功迷惑了我,我根本分不出小孩的话是真是假。”他转头看着许姜州,问道,“你怎么想的?” 许姜州托着下巴,用指腹慢慢刮擦,显得很深沉:“据说尚明贺此人豪爽不羁,会有一点不正经,他要是弄个小孩子来戏耍一下你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啊……再者,尚明贺手下可有几个高人啊:武功盖世的齐化、百步穿杨的焦嗣、力如蛮牛的柴荣丰、飞刀惯手的杜刀、医术博群的鬼老三、神机妙算的严公卿,这些人都极有本事难对付!他们都没露面,结果还是个小孩子来见你?” 屠从英坐在书案前,理了理案上的书纸:“小孩子啊……那个小孩子也着实有趣,一副装腔作势的大人样子,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许姜州:“……” 屠从英继续道:“没想到尚明贺的军中也会养着那样的小孩,是准备当做未来的名将培养吗?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尚家军接班人之类的。” 许姜州:“……要说接班人,尚明贺只有三个女儿,儿子不满一岁,他是想培养个女婿什么的来当接班人?啊不对……这不是重点啊!屠从英,你想点怎么打仗的事好吗!好好的说起什么小孩子什么接班人啊!”许姜州气得大喊大叫起来,叫完又立刻觉得不对,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屠从英白了他一眼。 许姜州气势弱弱地说:“是不是像以往那样,先把暗探派出去,潜入邗门关?” “这个不好办了。”屠从英摇头,“如今已经打草惊蛇,邗门关那边是高度警惕严防偷袭,暗探派出去很可能就是白白送命。” “那还不是你想着要先去见尚明贺什么的……” 屠从英微微一笑,道:“我本来就打算正面对抗尚明贺。我觉得他和北图狼主完全不一样,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生性直率,为人朗达,有雄韬伟略,他是我心目中真真正正的名将,我想跟他正面比拼,想知道我跟他之间还差多远的距离。” 许姜州呼了一口气:“所以你就想先去拜访他,跟他来个先礼后兵吗?” 屠从英笑道:“我非常钦佩他。” “好吧,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敌况未明,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主帅,请指示?” 屠从英看着许姜州努力恭敬严肃起来的脸,忍不住失笑一声,又收了回来,板起一张脸道:“传令,全军就地整顿休息,保留住充沛的体力与精力,明日卯时,出兵邗门关!不管他们主帅在不在,这一仗,我们都要首先出击。” 许姜州应道:“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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