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机器局。帝国医师2995。”  西莉亚出示证件,“捷列金先生批准我前来调查。”  “不好意思,我们并非隶属机器局。捷列金无权干涉。”警司也答得干脆。    经过西莉亚的软磨硬泡,那名警司最终放宽界限,特此允许她站在窗角,垫脚观看。  西莉亚照了几张照片。从破破烂烂的窗户里看进去,那间的屋子里空空荡荡。掉落的墙皮散发潮湿与发霉的味道。家具已经被拖走了,除了墙上挂着的一些残破纸片或者廉价画报,基本看不出前任主人的任何痕迹。    “死者可有身份信息?”    “老女人,年轻时候从临城迁来的吧。”警司站在她旁边,大概怕她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他喝了一口热可可,继续道,“一个人生活。”  “单身晚年女性我见过许多,但没有这样横死的。”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警司语气冰冷。“我还没见过死之前先给死者泡个冷水澡的凶手呢。”    水。西莉亚低头在牛皮纸上记下一笔。    又拍了几张照片,西莉亚收起相机,转身准备离开,决定找个地方仔细查看。有个高大的警司时刻在一边监视着自己,西莉亚感到不适。    西柏林大街上,沥青地面湿滑。不远处偶尔响起枪声。街上没有什么行人,除了几个蜷缩在旅店遮雨蓬下一动不动的酒鬼。这里小偷强盗肆虐,西莉亚必须拿好她的钱包。寒风扑面而来,她低头加快脚步,在又走过一整条街后,才看到一家大门没有挂锁,且门缝里隐隐透出灯光的啤酒馆。  西莉亚快步走进去,迅速关上门,把后背抵在门上,低头拉了拉遮住半张脸的兜帽。  啤酒馆里灯光昏黄,灰尘遍布的破烂留声机重复播放着走调虚弱的《玛玛丽莲》。西莉亚坐进角落里的一个沙发上,皮革沙发上有许多刀痕,偶尔能看到棉花从缝隙里伸出来,伴随着西莉亚坐下的动作,失修生锈的弹簧锁发出一声哀鸣。  啤酒馆里有一些人,围着坐在中央的木桌上,高声喧哗,语气激动。西莉亚没有听他们在讲什么,她只是又向沙发里侧缩了缩,等待发冷的手脚暖过来。  那边争吵声越来越大了。很多人高声叫着一个叫“路德维希”的人的名字。西莉亚低头,刚想拿出照相机,忽然听到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她面前的桌子上被人放了一杯黑咖啡。  “小姐怎么称呼?来自第一公民区?”  路德维希,德三区暴动起义的领袖,这个从前默默无闻的青年,在机器屠杀事件愈演愈烈上演在德三区后,与意大利黑手党勾结,煽动革命主义与种族仇恨的火种。迄今为止,他的手上已沾过无数人的鲜血。  西莉亚没有抬头,只是比了个手语,做了个“我没有点咖啡”的手势。  “咖啡是我送你的。”路德维希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西莉亚能看到他袖口垂下的十字勋章与马裤上的几点烟灰。他的语气平静而阴鸷,“小姐不必担心。我们不杀无辜的上等公民。尽管并没有人真正无辜。”  西莉亚点头,把已经摸在手里的照相机又推回了手袋里。作为一个出身第三公民的一等公民。西莉亚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也知道在德意志好一点的情报贩子手中,只需花三百马克就能搞到自己的人面画像,并且情报商还会贴心附送给买主一把毛瑟手(he xie)枪。  她被德意志公民认作叛徒。    在这里碰到路德维希实属倒霉。西莉亚比了一个“谢谢你的咖啡。”的手势,准备离开。    “到处都在死人。小姐,我不知道你来自那个国家,但我希望得到你的回答。德意志这个国家为什么还没有死去?”他喝了一口威士忌,西莉亚看到他微微眯起眼睛,“你认为历史的代价,什么时候才会还清呢?”    “我不知道。”(手语)  一九七零年时任西德总理下跪在华沙犹太纪念碑前,其他献百合花圈的人看着他陷入沉默。那天漫天飞雪覆盖了整个东欧大陆。现场的照片成为经典,挂在下等公民区德国境内入口的钢铁城墙之上。然后铁墙内的德意志日渐衰落,苟延残喘。    “我不知道。先生。”(手语)  西莉亚已经不再是德国公民。苏联机器局的帝国医师心中只有一面血红的国旗。    “小姐,你为什么戴着面具。”    “我有一张丑陋的脸,二级烧伤毁容。戴面具是我对世界的尊重。”(手语)    “我可以拒绝这份尊重。”路德维希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惋惜,只是他依然紧紧盯着她戴着黑色面纱的脸,“小姐可以在这里摘下面罩。没有人会比下等公民病弱瘦削的脸更加丑陋。”    西莉亚摇头,扣好手袋,在他如影随形的目光中起身离开。    又一次站在肮脏寥落的街道上,西莉亚想自己该向哪里走才好。忽然在街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万。”西莉亚走过去,轻声打招呼。伊万·安德烈维奇正站在一间钟表店门前,皱眉捧着一杯经他判断“掺杂怪味且轻微变质”的冷咖啡。听到西莉亚的声音,他转过头来。  “2995。”他点头,“你在这里干吗?”  “最高长官命我前来德三区调查。”西莉亚小心避开每一个有可能敏感的关键词。德三区如同一个开了口的火(he xie)药桶,你永远也不知道你说的哪个字会成为暴动者一刀向你捅来的火星。  “你?你来调查什么?”招牌的冷眼。  伊万·安德烈维奇,出身克格勃下设商会学院,后秘密加入夜莺密党,堪称家族市代毫无污点的人。他对西莉亚·海瑟薇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并将轻蔑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出来。  西莉亚没有理会,转向他身边站着的一个银发女郎。后者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眸,玫瑰色的嘴唇美丽动人。    “伊芙。”西莉亚打招呼。  伊芙·阿奈,夜莺情报司女成员,伊万下属,美人计领域的王牌间谍,出身法国第二公民区。早些年她作为一名无名歌女,在圣地亚哥歌剧院里卖唱,直到数年前被维卡·捷列金看到,收入密党,大概看中了她美貌的潜力。    伊芙·阿奈挑眉一笑,声音清脆如跌碎在地上的水晶球。  “你好,西莉亚·海瑟薇。”    为了用极其清晰的声音念出了这个敏感至极的名字,她甚至微微吸了一口气,    西莉亚转身。踩在湿滑泥泞的台阶上,她稍稍晃了一晃。  快步离开。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伯克利黑鹰军靴踩在街道的残雪上,碾碎了枯萎腐烂的松针。    然后脚步声的主人一把抓住她僵硬的身体。  以及迎面而来的一把短刀。  西莉亚抬手抵挡,刀刃砍在坚硬的木掌上,震了开去。    “西莉亚·海瑟薇,叛徒。”青年扼住了她的咽喉。身后的啤酒馆有隐隐的嘈杂,瞬间十几人跑了出来。  “路德维希!路德维希!路德维希!杀死她!杀死她!”  呐喊着的暴民举刀冲过来,西莉亚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撕扯,面具被生锈的刀劈开,发钝的匕首在脸上划开一道温热的鲜血。叫路德维希的青年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狠狠掐着她的脖子,像拎着一只快要坏掉的布娃娃。    枪声响起。子弹带着火(he xie)药味,擦肩而过。  瞬间寂静。与此同时,一个即将把匕首刺进她胸膛的男子应声倒下。    路德维希一把将她拽到胸前,掏枪。  枪声四起。  十秒之后,那些没来得及逃跑的暴民通通倒地,路德维希的手腕被子弹擦过一道焦痕。这场博弈最终以路德维希的失败而告终。    西莉亚猛的挣脱他如同铁钳的手臂,从口袋里摔开一罐催泪瓦斯。    烟雾炸起。  西莉亚什么也看不见,尽管她尽量扔在了路德维希身上,然而距离太近且位于上风口,恐怖的味道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开。鼻子与咽喉钻心疼痛,她尽全力依靠直觉记忆,向小巷出口跑去。    她感到有人拉住了她,带领她飞快奔跑。很遗憾,那双手并不比路德维希想要掐死她的力量温柔分毫。  不知跑了多久,二人停下来。白雾弥漫的天空偶尔从云层后射下一道光芒,西莉亚蹲在地上,安静等待眼泪流完。  然后她抬头,看见了救人者的脸。那是一张罕见的东方面孔,身穿黑蓝色中山装,黑发青年站得笔直,如同一根西伯利亚的雪松。他腰间别着两把枪与生锈的弹簧(he xie)刀,指缝里嵌有锋利的刀片,老柏利手(he xie)枪握在他的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在清晨的雾气中,如同一只探出身体的响尾蛇。    身后枪声依旧。且有大片脚步声追过来。    “快走!”西莉亚拉住他,向最近的第三公民区出口跑去,勃兰登堡门后的跨境列车站。    在车站里等待的那几分钟是西莉亚生命里最长的时光。她处理着脸上的伤口,手指颤抖。然后汽笛声从遥远的地方被拉响,列车缓缓进站。  他为发抖的她体贴拉开车门,全程面无表情。终于坐进列车潮湿发霉的绿皮座位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阳光从车窗里落下一片狭窄的金色(he xie)区域,她能闻到他身上一股古老时光的味道。    她用中文开口:“你是谁?”  几乎同时,他也开口道,“Wie heissen Sie”(德语:你是谁?)    西莉亚愣了下,转为德语,“Was sagen Sie”(你说什么?)  他却开始说中文,“你是谁?我见过你。”    “…………”    最终他们用英语交流。  “你是谁?你为什救我?”西莉亚看他。    “我是一名机器人。若干年前我似乎见过你。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海瑟薇小姐。作为机器局的帝国医师,你肯定认识她。我需要你的帮助。”    西莉亚盯着他,“谁?”    列车驶入隧道,他的脸瞬间陷入黑暗。然后在寂静的三十秒后,阳光重新照在他漆黑的头顶,一张十分漂亮的东方面孔,淡眉如同入水即逝的墨痕。  “爱丽丝·克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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