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居人

自贾珠丧后，李纨在荣国府中就好似透明人一般，每日里只以儿子贾兰为要紧。如今带着儿子住在离王夫人东边的一处院子里。　　黛玉和探春相伴进了院子，只见院子中一株有些年头的桂树枝叶繁茂，绕墙种着藤萝，零星夹杂着几棵浅黄粉白的花朵，在这繁花盛开的季节，衬着桂树的树荫，竟显出几分沉寂萧瑟的意味。　　恰好银蝶出来倒药渣子，见两人进门，便急忙上前行礼，打起帘子引两人入内。　　屋内李纨已经迎了出来，吩咐人端茶倒水，探春道：“我和林姐姐才从学里回来，就听说兰哥儿病了，特地来看看。不知兰哥儿眼下如何？”　　李纨拿帕子侧身拭了拭眼角，才强颜道：“苦药汁子灌了几日，昨天夜里才好转了些，刚才喝了半碗□□，吃过药刚睡下。”　　探春劝慰道：“既然兰哥儿已经慢慢好转，想来再养几日也就大好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请嫂子也放宽心，我瞧着嫂子脸色都有些青白，兰哥儿可就靠着嫂子呢。”　　黛玉接着道：“三妹妹说的很是，大嫂子比我们年长，经的事情比我们也多，个中道理自比我们看得透彻。我就不啰嗦了。”说着，她从身后紫鹃手里接过一个红木漆盒道：“听说兰哥儿已经开始进学，我那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一套三百千的注解，是爹爹给我发蒙的时候用的，想来他正用得着。还请嫂子不要嫌弃。”　　李纨闻言，忙亲自接过盒子道：“林妹妹能把这给他，是他小人儿的福气，哪里还会嫌弃。”　　略坐了片刻，黛玉探春便告辞离去。李纨把她们亲自送出门外。　　大丫鬟素云呈上一杯六安茶，不解道：“林姑娘三姑娘不过是小姑娘罢了，奶奶怎么竟亲自送她们出门？”　　李纨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才叹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把林姑娘刚送来的漆盒拿给我。”　　素云把盒子摆在李纨面前的炕桌上。李纨轻轻打开盒子，里面三本书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拿起一本翻了两页，条理分明，干净整齐。　　这几本书正是贾兰眼前需要的。贾家的家学里是什么情形，李纨早打听清楚，她有心想单给贾兰请一位先生，可婆婆王夫人却叱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府里现如今不过是寅吃卯粮。他一个小小的人，不过是发蒙，也用得着请先生？宝宝这个做叔叔的还每日去学里呢。”　　李纨无法，只得送贾兰进家学，自己再从旁敦促他。可李纨教贾兰认几个字还行，这贾兰将来却是要考科举的，李纨生怕他在这最开始就被耽误了，正发愁着呢。如今黛玉送来这几本曾经探花郎的注解，可不是正解了李纨的忧心。　　一时间，李纨想到婆婆王夫人，想到母子二人在这府中的艰难，又想起贾珠，忍不住暗暗垂泪。素云正一旁轻声劝解，忽有王夫人的丫头彩云来到。　　李纨忙拭了泪水，素云迎了彩云进来。彩云行过礼后才道：“大奶奶，太太得知兰哥儿好了些，心中很是欢喜，太太那里事情多，又念孙心切，不能亲自过来，怕丫头们蠢笨说不清，因此遣奴婢来请大奶奶过去，好与太太分说清楚，好缓解太太忧思。”　　李纨缓声道：“容我先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免得这一身的药味冲撞了太太。还请彩云姑娘稍候片刻。”彩云忙道：“大奶奶请便。”　　素云唤来银蝶陪着彩云，自去服侍李纨。　　　　荣禧堂　　王夫人低眉端坐，手中的不停地转着佛珠，她的面目在这傍晚的阳光照射下，显出几分菩萨般的慈悲。李纨敛气步入房中，安静地行礼过后便垂手肃立。　　直到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王夫人才睁开眼，见李纨静立一旁，朝着一旁的丫头金钏道：“都是我素日惯的你们，都不知道给大奶奶设张座。大奶奶来了也不提醒我一声？”金钏忙亲自服侍李纨坐了，又赔礼道：“都是奴婢们疏忽，还请大奶奶责罚。”李纨温声道：“无妨，太太潜心礼佛，本就不该打扰，与你无关。”　　王夫人呷了一口茶水，才慢条斯理道：“兰哥儿如何了？”　　李纨恭敬地回道：“昨夜也好转了些，大夫说要将养些时日。”　　王夫人皱眉道：“我怎么听说兰哥儿是因疲累过度才病倒。他小小的一个人儿，哪里需要他操劳什么，又是怎么疲累过度的？”　　李纨沉默片刻，才道：“兴许是做功课的缘故。”　　王夫人拿帕子擦擦眼角，哀声道：“我知你对兰哥儿期盼甚高，对他严格管教。可珠儿青年早夭，就留下兰哥儿这一滴血脉，他若有个万一，将来你让我有何面目见他。以后就让他跟着宝玉罢，我嘱咐宝玉照顾好他侄儿。”　　李纨心内纵有万千个不愿意，也只得应是。　　从王夫人处出来，望着这满院的富贵锦绣，李纨万分愤恨。宝玉的秉性阖府皆知，最是厌学荒诞之人。而贾兰本是他们二房的长子嫡孙，竟要跟在这样一个人身后。那他将来会成什么样子，保不齐又是另一个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