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 薛姨妈坐在临窗的炕上,对正在分丝线的薛宝钗抱怨道:“都这么些天了,你姨妈一点消息也没有。” 宝钗顺手把一缕发丝掠到耳后,软语劝道:“妈不必多报什么希望。我们为何举家上京,别人不知,难不成我们自己还不清楚吗?”抿了抿唇,才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姨妈若真有这能耐,他们这府里的大姑娘入宫多少年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出不了头。” 薛姨妈闻言登时惊住了。她一直以为姐姐掌管着偌大国公府,不说手眼通天,最起码也是能耐不容小觑。自家宝钗入宫之事托给她,定是十拿九稳。如今听宝钗一说,才发觉高看了她。思及宫中元春的才貌,顿时灰了心,颓丧道:“难不成我的宝儿竟是入宫无望?” 宝钗伸手握住薛姨妈的手,道:“妈何必丧气。哥哥是个混不吝的,我在家还能看顾一二。咱们虽不如从前,但比那贫寒之家不知强多少。说句不害臊的话,我也算是人才出众了,只是出身商家罢了。与其进宫与那些官家小姐们争,不如细细瞧了,选个有潜力的读书人,将来总能夫荣妻贵。” 薛姨妈顿时泪如雨下:“可怜我儿品貌,比这公府的姑娘不知强了多少,如今竟不知要苦熬多少年才出头。” 宝钗思及自父亲过世后的种种艰辛,一时间也是哭个不住。一旁的莺儿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知道从何劝起,只在一旁陪着抹泪罢了。 恰在此时,外间响起了同喜的声音:“太太,姨太太来了。” 薛姨妈忙止住了哭声,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见宝钗已经收拾妥当,才道:“请姨太太进来。”自己忙跳下炕迎了上去。 王夫人带着金钏走进来。薛姨妈把她让到炕上坐了,宝钗亲捧了茶盏奉上。王夫人忙道:“好孩子,你快坐下吧,自有丫头们呢。” 宝钗垂首笑道:“不过是给姨妈奉杯茶,不值什么的。” 王夫人越发开心道:“好孩子,外面有人送上了新鲜的水蜜桃,个顶个的水灵,我尝了两个,味儿还好。宝丫头也去瞧瞧。” 宝钗心知这是王夫人与母亲有话要讲,便笑道:“姨妈疼爱,我定要多吃两个才好。”自带着莺儿去了。金钏也出去守在外面。 见宝钗出去了,王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叹口气道:“妹妹,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薛姨妈忙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咱们姐妹两,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王夫人这才开口道:“前些日子,宫内的夏太监过来,我把妹妹托我的事情提了提,谁知夏太监却道‘如今皇后娘娘办了女学,宫内公主和各王府的郡主们觉得新鲜,都要去上女学,不在宫内读书了。因此这次小选入宫的小姐们,是做不成侍读的,不过是伺候人罢了。’元春在宫内苦熬多年,已是让我心疼地不得了。如何还肯让宝丫头去吃这份苦?是以我当时就打消了念头。此事没和妹妹商量,还请妹妹恕罪。” 薛姨妈不想入宫之事还有如此背景,忙握着王夫人的手道:“姐姐何必愧疚?是我该谢谢姐姐才是。”心想到底是宝丫头还小,这国公府权大势大,区区送人进宫之事不过是轻而易举,如今不过是不逢时罢了,竟是错怪了她姨妈。 王夫人接着道:“妹妹明白就好。其实要我说妹妹送宝钗入宫,不过是求个前程。说起来,这女儿家的前程不过是嫁个好人家,将来得副凤冠霞帔。这嫁的好了,儿女自是更上一层;嫁的不好,还要连累儿女吃苦。”薛姨妈思及自身和王夫人,同是王家女儿,一个嫁入国公府,一个坐了商人妇,如今几乎是天差地别,不由连连点头。 王夫人接着道:“我这里又一个极好的前程给宝钗,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薛姨妈不想王夫人竟提到宝钗身上,愣了片刻才道:“不知是哪家公子?姐姐也知道,说到底,宝钗不过是个商户女儿。我们怕是高攀不上呢。” 王夫人笑道:“妹妹不必自谦。宝丫头除了出身略差了些,其余哪样不是拔尖?我心里就爱的不得了。因此想把宝钗聘给宝玉呢。” 薛姨妈不想王夫人提的竟是宝玉,惊讶地重复道:“宝玉?” 王夫人连连点头:“就是。宝玉这孩子,妹妹也是常见的。那孩子脾气好,正读书上进呢。有我和老太太在,这国公府将来也是他的,宝钗嫁进来,那可是一品的国夫人了。” 想到宝玉的好相貌与这国公府的泼天富贵,薛姨妈已是千百个愿意,只是踟蹰道:“只是我冷眼瞧着,老太太怕是取中了林姑娘,看不上我们宝钗呢?” 王夫人顿时没了笑脸,冷声道:“自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宝玉的亲娘呢。再说那林姑娘,一幅病秧子的模样,又牙尖嘴利的,如何好配我的宝玉?” 王夫人薛姨妈兴致勃勃的说了半天的话才散了。 却说黛玉刚到了学院,就被院长叫了过去。院长递给她一本崭新的书道:“林同学,听娘娘讲,你在小兰亭上大显身手,很得贺老等大家的看重,恭喜你了。这是天一书局新出的小兰亭的诗集,我看了看,一共四十篇文章,你有四首诗被收在里面,很不错。”又从旁边的书架上去了一个卷轴,道:“这是你当日画的春日行乐图,娘娘差人裱了,你也收好吧,做个纪念。” 这几日黛玉一直在憧憬自己的诗作被刊印成书的样子,此刻忙接过是翻开,第一页是贺老先生的长短句,第二页是便是自己的诗,第三页是那位紫衣青年的五律。她轻轻地抚摸了一遍,才仔细地合上书,接过画轴。 黛玉离去后,院长取出一张宣纸,把黛玉的几首诗用楷书仔细写了一遍后,唤来婆子用浆糊贴在斯兰园的那溜白墙上。 这院长名唤楚琰,是帝师楚致远的女儿,与梁皇后乃是闺中好友。因此听闻梁皇后办女学,便毛遂自荐,坐了个只管事情不管教书的院长。楚琰想到端午回娘家时的情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原来楚琰回娘家时,却听大嫂提起自家那个聪明绝顶的侄儿自小兰亭过后,除了和长辈问安,便每日锁在书斋里不出,就连小厮都赶了出来。她好奇之下去看了看,才发现书斋内一地的纸团,这小子正皱着眉头思索呢。 楚琰奇道:“静之,你这是做什么呢?房门都不出了。” 被她唤作静之的,赫然正是那日的紫衣青年。紫衣青年名楚含章,字静之,帝师楚致远的长子嫡孙,前科的状元郎。他中状元后,皇帝本想封他做侍读学士。他却辞了,只在梧桐书院做了个教书先生。因他上头有个哥哥已经可以顶门立户,所以帝师府众人也就由着他的性子来。 楚含章忙起身道:“是姑姑来了,快坐。”回头瞧见一地的纸团,不好意思道:“这里脏乱了些,不如咱们去院子里坐会。” 姑侄二人在院子里坐下,楚琰问道:“我听你娘说你最近都不出门了。怎么回事?不许和我打马虎眼。” 楚含章想了一会,才道:“姑姑,小兰亭那日,我发现了一位特别的姑娘。” 楚琰好奇道:“怎么特别了?好看吗?” 楚含章答道:“她的文采特别好,”想了想,又不情愿地加了一句:“比我还好。” “好看吗?” “当然好看。” “那是谁家的姑娘?我让你娘请媒人提亲去。” “提亲?和谁提亲?” “你不是觉得那姑娘好看吗?” 楚含章奇怪道:“我什么时候说那姑娘好看了?” 楚琰答道:“你刚刚才说的。” 楚含章理所当然道:“我是说诗文好看。” 楚琰简直要打他了。活该你个臭小子到现在还没有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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