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寒在位的第二十三年,玄门百家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战争爆发了。  金、聂、蓝、江四大家族结盟,打出“射日之征”的旗号,讨伐倒施逆行的岐山温氏。杀戮让无数的修士血染沙场,后方又有源源不断的修士补入空缺。后来,十五岁及以上的世家修士也被列入征召范围内。巨大的阴影弥漫在各大世家范围内。各家过去只是对温氏暴行忍气吞声,便可留得一席偏安之地。而今,别说苟安,就连舞象之年的成童也难逃被征入战场的命运。士官们点着名册,修士们入列,背负着武器行囊,捐躯赴难。年老或妙龄的女人们奔走相送,道旁尽是凄惨的哭号。    魏无羡在与江澄约定会合的小镇上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前来捉拿的温家修士。温晁和王灵娇绞尽脑汁也没为他选出能解气的死法,又害怕他化为厉鬼纠缠温氏满门,便将他扔入了乱葬岗中。  这乱葬岗别说是平常百姓,就连世家修士,也谈之色变。它位于夷陵的一座黑色山谷间,易守难攻,浓烈的黑色瘴气弥漫在荒山中,无法术之人触之即倒。这是一座尸山,多年前古战场上百伏尸百万,烈火冲天。仓皇逃命的君主撇下被活活烧死的百万大军,惨叫和呻/吟响彻云霄,在夜里附近镇上的人常能听见这里嘶哑的呼嚎经久不息。  没有人知道魏无羡是怎么活着出来的,更没有人知道他如何突然拥有了一骑当千的强大力量。他从层层黑气中缓步走出的时候,腰间多了一管漆黑的笛子,有人抬着尸体路过这里,看到这个阴森冷郁的黑衣少年,吓得脚底生风拔腿就跑。  魏无羡在街市上晃荡,被一队队的修士队伍挤到了路边。直到看见集市上的征兵告示,才知道射日之征已经爆发一月之久。  他掐灭自荐入伍的念头,继续晃荡,不知不觉间走到城外的战场。新坟累累,一排排碑石上刻着扎眼的炎阳烈焰纹路。  喝干浑浊的劣酒,将酒壶随手一丢,他蹲在土堆前干起了刚刚练出的本行。    这一日,魏无羡又到一处刚结束战斗的战场。看着刚立起来的土堆,和地上凌乱的温家修士尸体,心道省事,免了一部分工序。  正蹲在地上卖力地刨着土,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响动。  “魏婴。”  听到这熟悉冰冷的声音,他双手一滞,缓缓转过头。  眼前是一身 “披麻戴孝”,抹额轻飘的男子。他一身白衣,佩剑负琴,面容冷峻,琉璃色眼眸中细看却有热切之色。两人对视良久,魏无羡朝他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刨土。  “锃——”避尘出鞘,一道寒光闪过,魏无羡刚刚奋力刨出的一堆土落回了坟冢内修士的身上。  白衣男子黑着脸,一剑一剑地将土堆回坑中。    魏无羡停住了在土里乱扒的手,看着身上溅上的泥土,站起来拍了拍,嘴里吐出几个字:“蓝湛,你这样好没意思。”  “和我回去。”蓝忘机的声音里是笃定的平和。  “去哪?”他问道。  “支援射日之征。”蓝忘机缓缓道。  “不去。关我何事。”他负着手,大摇大摆地准备离开。  “你要找的人,也在队伍里。”  “江澄?”魏无羡蓦然瞪大了眼,转过身去。  “我与兄长叔父镇守姑苏,时常外出支援,补给后方武器粮草,医治伤员。前些日子我的确见过他,不过相隔甚远,来不及说话。”  魏无羡激动地抓着他的肩膀,“他还好吧?”  蓝忘机一言不发。  这个久寻之人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我和你回去。”魏无羡将笛子插回腰间,低声说。  蓝忘机将一匹白鬣黑马的缰绳递给他,转身骑上一匹纯黑的战马。两人并辔而行,一路无言。  回到蓝氏大营,魏无羡才发现这个决定有多么错误。早知道宁愿在街上对五大三粗、满口刁话的士官递交投名状,也不该和到蓝氏大营这个泯灭人欲的地方。  每日卯时起,亥时歇。刚到那几天,魏无羡卯时之后去大营外转悠,都被蓝家巡逻的修士礼貌地请回了营帐。  伙食一天三顿以素为主,荤菜极少。这还是为了应战补充体力而加的。  魏无羡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时候,被青青绿绿的清汤寡水折磨得瘦了一圈,一有机会就呼朋唤友去彩衣镇上改善伙食。看到这饭食皱皱眉头也没说什么,一反常态吃得干干净净。  乱葬岗底滴水未沾,虽已辟谷,饥饿无力的感觉却终身难忘。    蓝忘机在帐外看着岐山布阵图,瞥见修士端着不见油水的空碗从他的帐篷中走出,长长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天空中如蝗虫过境般飞来千万利箭,大寨吊桥上把守的蓝家修士死的死,伤的伤,慌忙跑回营帐。远处人声鼎沸,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蓝忘机冲进大帐,收好布阵图,坐镇点将,与蓝氏前辈设下阵法。  无数的火箭飞来,点着帐篷,正在焦头烂额间,忽听一阵穿云裂石的笛声响彻云霄。  这笛声穿透力强却极为阴寒,声声刺耳,窜入五脏六腑,似乎不摧人心肝不罢休。大帐中众修士面面相觑,浑身冷汗。  帐外,方才还是炎日清空,霎时间黑云压顶,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浇灭了大火,外面的喊杀声忽然停住了。  几十个身影东倒西歪地站在蓝氏大营的栅门外,炎阳烈焰纹家袍上还带着血污。空洞的白瞳和腐烂的恶臭,让列阵在前的温氏修士瑟瑟发抖,徘徊不前。  笛声暂停,转而更为凄厉尖锐,令人闻之胆寒。这些身影缓缓走向一字排开的修士。  修士们手脚发软,纷纷后退。这时,只听队伍里一个麻脸大汉惊呼一声“大哥”。  尸群停下了脚步。漂泊大雨将他们脸上的血污和泥土冲刷得一干二净。认出这些熟悉的面孔后,修士队伍里尽是惨痛的呼叫,他们哭喊着兄弟朋友的名字,战意全无。  尸群再次慢慢移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扑向众多修士。一具形如彪形大汉,鼻歪嘴裂的凶尸瞬间冲到刚刚的麻脸汉子面前,拧下他的头颅扔了出去,鲜血喷涌而出,那具头颅从空中到落地都在嚎叫着。  尸群在队伍中横冲直撞,一拳一个,一掌穿心。手,脚,头颅被高高抛起又落在远处。温氏队伍毫无还手之力,几乎全军覆没。  几个浑身血污,断了胳膊的修士一瘸一拐地向前跳着,眼见凶尸的手已经触到了他们的脖子,只听平和的几声笛音响起,这群凶尸缓缓缩回了手,迅速退走,瞬息不见。    云收雨歇,晴空万里。  魏无羡走出寨门,看着面前的七零八落的层层尸体,漫不经心地擦拭着笛子。  营中众人惊得呆了,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年纪小的修士吓得低声抽泣,年长的则连连摇头。蓝氏众人以古怪、惊惧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半会竟忘了行动。    魏无羡把笛子插回腰间,自语道:“散成这样没法再炼,实在可惜。”   只听身后一声冷喝:“你究竟是在做什么?”  魏无羡懒得回头,“驱尸作战啊。你看不见吗?走了几个报信的废物,这段时间温狗应该不敢再来了。”  “穷修鬼道,有损心性。你不应当这样做。”蓝忘机的声音里少了刚才的冷淡,多了些端方雅正。  魏无羡一向对蓝家好为人师的天性嗤之以鼻,早在姑苏求学的时候,就对三千多条“云深不知处不可……”家训大加嘲弄,此刻对于身后的世家楷模更是不置一词,转身回到了帐中,躺下午休。    这天来送饭的修士进了帐篷后抖个不停,竟将汤洒了一地。魏无羡仔细一看,这正是前天夜里把他劝回营中的人。他心情大好,故意在他面前摆弄着陈情,修长的手指在笛孔间跳跃。  这个修士端着食盘,手抖成了筛子,使劲埋着头,似乎把身子要缩进地里。哆哆嗦嗦地摆好菜后,颤抖着鞠了一躬,“魏公子,请慢用。”  桌案上的伙食大有改观,虽然还是以清淡为主,但多了几样荤菜。  魏无羡一笑,放下笛子,说道:“你过来!”  “啊?!”修士如临大敌。  魏无羡用笛子指敲敲桌子,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修士硬着头皮走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  “我……”修士犹豫间,一大块炒肉飞入口中,看着眼前人竭力忍住的笑容,忘了咀嚼,直接咽了下去。他呆呆地和魏无羡对视半晌,结结巴巴道过谢,拔腿冲出了帐篷。  魏无羡的狂笑声在大寨上空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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