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具茨山里的张禄一早收到了郑安平的信鸽,说是那王稽已经答应要见他了,那老仆连连喊着“二公子,恭喜”,高兴的不知怎么好。    张禄却只是泰然,意料之中的事,又有何喜?    只命老仆收拾了衣物伞具等出门行囊,便准备启程。    走出个百十来米远,回身望山坳处的那几处茅屋凉亭,颇有几分决绝意味,上苍是给了他选择的,如此避世隐居的清闲生活和风口浪尖的朝堂繁华,他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不单单是为了让自己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也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那平天下的志向抱负。    人活一世,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范雎昼夜苦读数十载,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自然要纵横激流,做那勇于背负青天的舞镜青鸾!    既然选择了,也便不再流连,只顾风雨兼程。    走到山脚下的小路上,错身一辆华盖安车,扬起了一身漫漫尘埃。    “二公子,您没事吧?好华丽的安车!”那老仆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感叹道,也不忘关心他。    “这具茨山,离了你我落拓人,便遇贵人呐!”张禄拍了拍一身落尘,也看着那安车打趣。    老仆笑着摇摇头道:“您在我心中,可不就是贵人?别看了,二公子,趁着天色还早,赶路要紧呐!”    张禄点点头,二人便专心行起路来。    却说那辆安车之上坐了两个身着烟罗衫裙的姑娘,正是箜篌阿念姐妹。    “姐姐,你可说那范雎不是最会推算卦象?那他可知你我二人前来寻他了了?”阿念方才看了一路风景,眼稍涩,于是放了纱帘转头与安然端坐的箜篌言语起来。    这一转身,便与那步行前往大梁的张禄二人恰好错身。    正所谓:    多情只有春庭月,溪边落花错身蝶。    安车华盖绝尘处,只有尘埃知剪烛。    “卦象怎会推演出这个来?此番我们贸然前来,还恐他惊吓呢!”想到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范郎,箜篌膝上交叠的手不自觉错了错近便的衣角,颇有几分近乡情怯。    那日薄暮启程之后,嘴上虽然硬着说不走大河经魏国,还是默认了阿念催动安车沿着大河西行。    她们一早得到了魏齐那舍人张沙皮的版牍信,便也知道那范雎会去具茨山,便也就想着顺路来看看他,若他还举棋不定,便也顺带着“劝慰”他一番,能一同西去咸阳,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咸阳是她们的起家之所,人情脉络交错全在一方小城中连着,求着谁,也便有了面见昭王的机会,还愁屈才?    可马车行过平坦处,箜篌二人下了马车,催动意念知晓了他们身在何处,满心欢喜赶去了,却只见空空几间茅屋凉亭凄凄凉凉坐落着,哪还有范雎人影?    走到那凉亭边坐了,想着每一缕清风,每一个桌椅茶盏纹路都是范郎曾经抚触过得,便一抹愁绪突兀洒上眉头心头,蹙着眉,实在是空落。    “姐姐,你快别难过了,见不着咱们就先去咸阳候着呗!都已经等过十年了,还差这一时半会?”阿念赶紧莲步轻移走过来抚上了箜篌瘦削肩头。    心里却是嗔怪那范郎实在狠心。    “好。”箜篌丹唇微启,颤抖半晌,却只吐出这一个字。    千言万语的嗔怪和失落更与何人说?    于是二人也不耽搁,匆匆下了山,继续赶起路来。    ***    再说那张禄,二人行路颇忙,路程都变得短了。    才戍时一刻便到了大梁城郊。    饶是那秦邸驿卒郑安平也未曾料到,只猜想是明日会迎着人来大梁。    颇为不凑巧,城门已经关闭了,两人只好四周绕着城墙徒劳一番,也便作罢,思想一番,却是不知个去处。    十里溪的家是回不去了,已经是戍时再赶路就太远了,郑安平家虽然就在城西,却因着家中还有平妻李氏,虽为兄弟相称,可他们都是寡男孤女,传出去终究对郑安平不好,也去不得。    于是二人便去那城郊破败逃亡之家随便捡了一处歇脚。    一夜无波,倒也酣眠。    第二日起身,走到城门,却是远远便看到一身驿服的郑安平正翘首以待他们,遂挥手,赶紧走了过去。    “贤弟为何来的如此之急?”这一大早的,郑安平只是闲来城门逛逛,不求能见到他们,乍一见到,还真是吓了一跳。    “兄长有所不知,我二人昨夜戍时便到了,只不巧城门关了,只能随处歇了,便一早来进城。”张禄不疾不徐将昨夜赶路之事简略说与他听。    “是为兄的错处,不知贤弟心急,竟是不曾前来迎你!”郑安平拱了拱手,深表歉意。    “哪里的话,就算兄长前来迎接,能教那守城侍卫开了门不成?还不是与我二人一同落拓?”张禄抬脚,边走边说道。    那郑安平也不知如何答话,只尴尬挠挠头,憨然笑笑,也抬步往前走。    二人相见甚欢,虽是鸿雁传书情况知晓个差不离了,可终究比不上亲眼见着,亲耳听着,说起那王稽种种,还是尽兴,便也不感觉旅途劳顿了。    到秦邸,需过相府穿行,看着那宏伟的朱漆大门,张禄没感觉壮观,只觉森然,他知道,这是腐朽的气息,这是魏国将亡的气息。    从这朱漆大门穿堂而过,直随着劲风吹过这魏国千万里河山。    他走后,看他们如何后悔!    他心中自然是怨怼的,却也只是匆匆一瞥的心绪,与郑安平走着、说着,也便是九霄云外的事儿了。    等张禄随郑安平停下来,抬眼,便赫然看到牌匾上小篆体遒劲笔墨:秦邸。    这秦国使者会馆还真是与别个会馆不太一样,光是这小篆,便给人以赳赳气势,可谓大气磅礴!    张禄很满意,对他未来侍奉的主国很满意。    “贤弟别愣着了,一路风尘,定是辛苦着呢!快进来,为兄已经备下薄酒,也尽尽这大梁城的地主之谊!”郑安平见范雎停在门前只盯着那牌匾看,爽朗一笑唤他道。    张禄听了,却只是摇摇头笑了,也便抬步跟着郑安平去了。    三人去了一处略略简朴间隔,撩袍进了,果见正中摆了一桌酒肴,虽是家常,却也有些色相。    张禄二人也确实是饿了,从昨晚到今早,滴米未进。    也不客套,落座便动起箸筷来。    酒足饭饱之时,哪知门外却传来个爽朗男声:“平兄处酒香四溢,莫不是背着小弟偷饮了?”    正是那王稽者也!    郑安平却是稍显局促,自己未曾禀报,便私自将人带进邸中安顿已是不妥,却还被抓个正着,直叹不济。    张禄却是安定自若,甚至还给郑安平递个眼神,以示宽慰。    郑安平吸一口气,接住了张禄那宽慰,定了定神,起身去开门。    “小人失礼,是舍弟到了,未曾禀报,还请使臣治罪!”郑安平单膝跪了,武人来讲,算是大礼。    他心中明白,虽然平日里兄弟相称,可终究不能忘了礼数。    站树下翘首的王稽见郑安平开门便行此大礼,有些怔愣,越过他看过去,才知这房中还有别人。    只见入目的是一抹白衣风流标志,端的是器宇轩昂,上看眉峰凌厉、目光炯炯,下看是一棵劲松,岩岩而立。    好一个相貌不凡的孺人高士!    “禀使者,这便是舍弟。”郑安平见王稽看向自己身后,一撇眼,见张禄也跟过来行了礼,便指着介绍道。    “见着平兄之昆玉,果然是仪表堂堂!”王稽听了,心下慨叹不已,遂继续打量着进了房门。    那张禄见王稽夸赞,也不答话,直把腰弯的更恭谨了些。    王稽走到他身前,像是礼贤一般,郑重伸手虚虚将张禄扶了:“先生不必多礼!”    张禄心下一喜,这王稽喊郑安平“兄长”,郑安平喊自己“舍弟”,他竟是喊自己“先生”,这王稽确实值得一交。    二人寒暄一阵,却是大觉脾性相投,只相见恨晚,恨不能搬了香炉,直接再拜了八拜才好。    饶是欢颜,张禄也未曾忘记自己的意图,那王稽也不是个傻得。    二人弯绕,竟是殊途同归,说起来天下大事。    王稽先问:“先生高才,还敢问这乱世之象,先生高见?”    “战国乱世,已是七国鼎立之势,众人皆知,使者怎么会问张禄?”张禄不动声色反问道。    若是此时心急答话,倒也实在担不起“高才”之名了。    他要说的哪会是一目了然的?要说就要那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的,这王稽才能信他,不过也不敢贸然说出胸中韬略,若他歹念,将自己撇下,自己前去咸阳邀功可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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