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一路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清月堂，门前拥挤的人群险些让叶枝窒息。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脚步都还没站稳，迎面又扑过来了一个身影。　　　　“真倒霉！”叶枝暗咒一声，堪堪稳住了身形 ，这才看向怀中人。　　　　“怎么又是你？”叶枝叹道。撞入她怀中的人，正是不久前还咬了她一口的小姑娘。　　　　小姑娘羞涩地笑了笑，揪住她的衣服也不撒手，“朝阳公主，我、我来给你赔罪！我方才不知道是公主你……才会……才会……”　　　　伸手将小姑娘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去，她指尖轻点着小姑娘的额头，责备道：“无论是何人你都不该张嘴就咬！你家大人呢？怎么教你的，还敢去抢银子。”　　　　“我、我没有爹娘了。”小姑娘黯然地垂下头去，眼眶有些泛红。“我抢他银子是因为我饿了，他家每日赚这么多银子，我拿一些也饿不死他……”　　　　“强词夺理！”叶枝原本还有些同情她，谁知她竟说出如此歪理。　　　　被她这么一吼，小姑娘泫然欲泣了起来，低声道：“我给你道歉、我再也不抢他家银子了，你别把我逐去不义好不好？”　　　　“谁家的银子也不能抢！”叶枝严词厉色，听她提起“不义”又轻声一叹，道：“不义人也并非真的不义，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们还是如此耿耿于怀。”　　　　“你也这么觉得吗？”听她如此说，小姑娘眼前一亮。　　　　“嗯？”叶枝饶有兴致地扬眉，“难不成你也如此认为？”　　　　她人小鬼大地眨了眨眼，“其实我不是京中人，我跟爹娘都住在邱南。你别看我身量小 ，其实我已经十四岁了！十年前，我还在邱南的时候，邱南从外头来了好多不义人，他们人都很好，只是最后被邱南太守下令驱逐了。当时还有很多不愿走的不义人，最终都被杀死了。”　　　　这件事叶枝也知道，并且当年，她和顾一都在邱南。　　　　“那你怎么孤身一人来到了京中？”叶枝问。　　　　大抵是提及了她伤心之处，她有模有样地叹了声气，“虽然太守被先皇处死了，这件事也激起了不义军的怒火，他们不分昼夜地进攻邱南，我所在的村子也被攻下了，我和爹娘虽然逃了出来，但也无处可去，便随着流寇到了京中一带。 ”　　　　“那你爹娘呢？”　　　　“他们嫌我是个累赘，就把我丢下了。然后我就偷偷摸摸地到了京城里，京城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即便无处可去，我也靠着别人的施舍活了下来，我爹娘大概也没想到吧！”　　　　“那你可要随我入宫？”叶枝道。　　　　“公主，京城很好，即便是身为乞丐的我，也能很好地活下去，虽然我很贪吃……”小姑娘羞赧一笑，“但是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也不用愁怎么饱腹、不受冷，我只要装装可怜，就有好多人给我银子。”　　　　叶枝哭笑不得，“长久下去，如何是好呢。”　　　　“我也一个人活过了六年啊！”小姑娘牵起她的手，摩挲着自己先前咬过的痕迹，已经破了皮，都紫了。　　　　“公主，你可能不知道，大宋的子民被你们保护得很好。”　　　　听这句话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难免让叶枝有些难为情，要扪心自问，叶枝前世可从没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叶枝摇头道，半晌后，又灵光乍现般地说：“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只要是公主开口，别说是一个忙了！千千万万个忙我也帮！”小姑娘咧嘴笑道。　　　　虽说性子有些顽劣，这姑娘也蛮讨喜的。她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发现她身高只到了自己腰侧，不由得生出些恻隐之心。前世她死时是十九岁，死后回到三年前也该十六岁，就算她身形在普通女子中算很高挑的，小她两岁的人也不该才到她腰侧啊！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爹娘没念过书，就没给我取名字，就丫头丫头地叫我。其实在邱南的时候，我过得还不如现在呢，那地方太穷酸，能给的银子也很少。”小姑娘道。　　　　叶枝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终究未能再说什么。这小姑娘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一时半会肯定是无法改变的，更何况叶枝刚才已经询问过她的意见了，她既然甘愿做一个乞丐，叶枝也无能为力。　　　　“那我唤你涅槃如何？”望你日后能明白我为你取此名的缘由，而涅槃重生。　　　　“涅槃？好听！多谢公主，我、我以后有名字了？”像得到宝藏一般，涅槃眯起双眸，笑得很欢心。或许对她来说，这个名字远比金银财宝来得珍贵，虽然此刻她并未深究叶枝说这句话的意义。　　　　“那公主想要我做什么？”欣喜的涅槃也没有忘记这件事。　　　　抬头看了看天色，她一笑，“今日申时，你来此地等我。”　　　　“为何？”涅槃问道。　　　　“秘密。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嗯！”　　　　拿了些银两“收买”并送走了涅槃之后，叶枝无所事事地四处瞎逛，最终寻了处菜色还不错的酒楼吃了些东西，消磨掉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酒足饭饱之后她又去访问了以往的几位故人，小小一叙之后，天色也逐渐接近申时了。　　　　迈着悠闲的步子行至清月堂时，身形瘦小的涅槃早已等候在此。她远远见叶枝行来，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还朝叶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又顾及着周遭人群，待叶枝走进了才说道：“快告诉我什么事？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只要公主你说，我涅槃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没那么严重，”叶枝横了她一眼，示意她凑近，又俯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　　　　“这么简单？”听闻叶枝所说的话，涅槃颇有些失落地说。　　　　“对。”叶枝点点头。　　　　于是两人就守在了清月堂一侧的巷子里，没过一盏茶的功夫，清月堂内就施施然地行出几个人。为首的是扶摇子与阡誉，罗君无则毫不逾矩地跟在两人身后，萧月吟却已不知所踪了。　　　　“是他们吗？”涅槃大呼道，叶枝忙捂住她的嘴，让她小声些，待她平静了些才说道：“别露陷！”　　　　涅槃拍了拍小胸脯，“放心吧。”　　　　其实在相识的三年中，叶枝发现了罗君无一个习性。他极为地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大概是他觉得小孩子的想法千奇百怪的，他无法猜测更加无法掌控，所以通常情况下他都会避免和小孩子相处，也对他们的要求百依百顺。可以说叶枝很是嫉妒小孩子了。　　　　“去吧！半袖衫的那个人。”不去多想，她鼓励似的拍了拍涅槃的肩，后者也不负众望，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出去。　　　　她离开之后，叶枝也从巷子里出来了，她先是往清月堂里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萧月吟的身影，想来是先离开了。她转身朝涅槃离开的另一方走去，直至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安静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还没见人来，她有些坐立不安，心想涅槃这丫头不会坏事了吧？刚这么想着，不远处就走来了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还听见涅槃脆生生地说：“哥哥小心脚下，就快到了。”　　　　“到了吗？”罗君无轻声问道，声色如千里绵延而来的清风，更是世间最美妙的咒语，让叶枝弃、而不舍；爱、而不得。　　　　“就快到了。哥哥既然答应我了，就不能睁开眼哦，我的朋友只是见一见你就好了。”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罗君无淡笑道。　　　　叶枝此时便不注意这些，只是盯着涅槃牵着罗君无的那只手，心中怒气难平。想她要是多碰一下都会换来他的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真是气煞人也！　　　　“到了，她就在你面前。”涅槃笑嘻嘻地放开他的手。　　　　“你是谁？”他语气不悲不喜，也并没有睁开双眼。　　　　四周很寂静，离市集有些距离。他能感觉到前方人的气息，那人却迟迟未回答，他也并不催促。　　　　片刻后，似乎感觉到了前方有何物靠近，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未能及时躲开。就在刹那间，他感觉到微阖的双眸上有了些冰冷的触感。那只手有些凉，让他的眼睛颤了颤，涅槃也抓住了他的袖子，叮嘱道：“不许睁眼！”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那只手的主人并未发出丝毫声音，只是仔细地摩挲着他的眼睛，也不嫌腻烦。　　　　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听见一个沙哑难辨的声音说：“保护它。”　　　　虽不知其意，罗君无却忽然抓住了脸上作祟的那只手，指腹不经意扫过她的虎口处青紫的牙印，停留了片刻，轻轻一捏。　　　　叶枝倒觉得无关痛痒，涅槃却是耐不住了，她喊道：“别捏，她那里受伤了！”　　　　闻言，罗君无果然收了手，叶枝也正好如愿以偿，朝涅槃使了个眼色便溜之大吉了。待叶枝的身影完全消失，涅槃才对罗君无说道：“睁开吧。”　　　　睁开双眼之后，看见前方空无一人他并不惊讶，反而俯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涅槃。这可是我刚刚才得来的名字！”涅槃得意洋洋地说。　　　　“是方才那人为你所取吗？”　　　　涅槃想了想，觉得回答一下也不碍事，便重重地点点头，“对。”　　　　“好名字。”罗君无道。然后他四下看了看，找了根树枝，在泥土地上勾画了起来，没一会儿便勾画出了两个大字。　　　　“这是什么？”涅槃盯着地上的两个字，好奇地问。　　　　“涅槃。”罗君无淡淡地说，又见她还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便继续道：“我料想你也不识字。这便是你名字写法，你可好好记着，莫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再愚笨也该知他话中有话了，涅槃继续问：“那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神秘莫测地一笑，“待你学会认识这两字时，自会知晓。告辞。”　　　　不再多留，他大步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