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中雨旸时若,叶徐之鼎鼐调和。    将边关地区兵、民所用衣食送达,也算是为立冬做些准备,曲突徙薪。立冬之后离年关也相近了些,今年,应是能过个风平浪静的好年了。    事实正如罗君无所说,虽不知其人、不闻其名,却单凭扶摇子徒弟这一由头就让他国不敢轻举妄动,既然无人打破这个僵局,今年自是要好生地过一过了。只不知,当东流震野降服于大宋这一消息传遍世间之时,他国会翻起何等的惊涛骇浪,这不得而知,却也可以想象。    想必,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打破面前这个稳定的局势吧?罗君无是如此说。    至于该从何处打破,那是他人需考虑的事情,与大宋无关。只是,叶枝冥冥中感觉,或许这个裂口会是阡誉。前世阡誉的死讯很匆忙地传来,甚至向世人宣告技不如人而被错手杀害,其中端倪一看便知,再加之彼时正是萧月吟回故国途中,若想叫叶枝不联想到此都有些难。    七日之中,天下格局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一早,叶枝便起身洗漱,简单地食用了些早膳,就在莲秋的陪同下出了宫。抵达太尉府时,正撞上刚从早朝返回来的罗君无,她走下马车,“罗大人。”    大宋的朝服是由露衣阁所制,每个朝臣官服皆不相同,罗君无位列三公,身份自然尊贵无比,一身紫色绣金长袍贵气彰显,举手投足都充斥着一股威严、肃穆之气,墨发半绾,垂眸顿足之间似有清风加持,让这平凡的动作都让人赏心悦目。    “拜见公主。”罗君无俯身拱手道。“君无本打算换下朝服就去皇宫叨扰公主,谁知竟让公主亲自前来,实在是君无的不是。”    “……”前世不见你这般殷勤?叶枝不禁腹诽道。    “无碍。时候不早了,罗大人赶紧回府换身行头吧,我在这里候着。”叶枝说道。    “公主不如先去府中小坐一会儿?”让这一朝公主在府外等候自己换身衣裳……的确有些说不过去,罗君无难免无奈起来。    “不必了。”叶枝想也不想便回绝了。    闻言,罗君无虽无奈却也不强求,“那请公主稍等片刻。”    叶枝轻颔首,便见罗君无转身信步朝府内走去。    果不其然,只需片刻,罗君无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当中。他衣着严谨整洁,绾发不见一丝凌乱,不徐不缓地叶枝走来。短短时辰,他如何能快速并整齐地穿戴好?叶枝唇角轻扬,她猜,罗君无或许根本就没回房。    朝服宽大单薄,不少官员都是将朝服当氅衣穿,罗君无应该也不例外,看来他只是将朝服脱下了而已。不过外衣看上去似乎也很单薄,叶枝眉头轻皱,回身让莲秋将叶徐之前几日差人送来的九尾狐裘拿来,待罗君无行至身前,便让莲秋给他披上去。    “这是皇兄赐给你的九尾狐裘,今日我正好给你带过来。”叶枝面不改色地说。这狐裘本该是叶枝送给罗君无的,但罗君无从不收她的东西,即使收下也未穿戴过。    “陛下已经赏赐了君无许多东西,这个……”罗君无狐疑地说,叶枝却不给他回绝的机会,轻轻朝莲秋点头,莲秋立即会意,“罗大人您就别推辞了,近来天气转凉,莫着凉才好。”    虽疑惑,罗君无含笑接过莲秋狐裘,“君无便却之不恭了。”    眼看着罗君无穿上狐裘,叶枝志得意满地点点头,道:“京城不小,若要视察至每一处,恐怕有些困难,我们走吧。”    说是视察,其实不过是大致辨别京城百姓贫富差别而已。虽说京城繁花似锦,但叶徐之鞭长莫及,总会有些朝廷无法顾及上的子民,涅槃便是其中之一,诸如此类的大宋子民更是多不胜数。    让莲秋候在太尉府,两人便徒步朝市井走去。    一路行过许多街头巷尾,也见过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虽说是陪同罗君无视察,叶枝却也看在眼里,大宋并不是例外,尽管它外表很无暇,但终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涅槃说大宋皇室将大宋子民保护得很好,其实并不然,叶徐之固然保护着他们暂时不受战乱之苦,可……他们的衣食呢?他们赖以生存下去的东西呢?    这些东西不止叶徐之给不了,任何人都给不了。    忽然便茅塞顿开了。她说得没错,罗君无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叶枝从在那场宫宴之后,便决定不会再坐以待毙。但在她的眼中,大宋是铜墙铁壁、是坚不可摧的,所以当她决定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她会发现,在京城,她什么都做不了。京城有叶徐之、有罗君无、有顾成威,有无数的朝臣,就算尽她的微薄之力,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罗君无不愧是罗君无,他定是看清了叶枝心中的纠结与无力才会邀她一同视察吧?他在帮叶枝看清大宋。    若罗君无得知她心中所想大概会吃惊吧,即使是想帮助她,也绝对想不到,叶枝居然能够在短短瞬息思量得这么多。    她能够做的还有很多,并非是如顾一或罗君无一般,她的国家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既然明白了罗君无的用意,她便将脑中思绪尽数抹去,聚精会神地投入到视察当中。罗君无如何分辨不出她情绪变化,只微微一迟疑之后,便忍不住弯起唇角。    本是叶枝陪同罗君无视察,结果却变成了罗君无陪同叶枝视察,但看上去两人都还十分乐在其中。    事后,叶枝料想时辰也差不多了,正好行到了流井街前,她装作不经意地朝右方一瞥,便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街尾处,她跂予望之,对罗君无道:“罗大人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待罗君无回答,叶枝便头也不回地向右方走去。她小跑过去,在转角处追上了七寸,二话不说直接凌空翻到他跟前,吓得七寸猛地朝后跌了去,待看清楚才大喊道:“我的小姑奶奶,青天白日你出来吓人干嘛!”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枝双手环胸,戏谑地看着他。    “还能做什么?阔别三年的故乡还不准我多看两眼?”七寸道。    “少来。听说你明日就回邱南了?”叶枝挑眉问道。    “是‘去’。”七寸好心地纠正道。    叶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也无意与他多言,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尺素,对七寸道:“替我交给倾城哥哥。”    “真当我是送信的?!”七寸气结。    “难道不是?”叶枝不可否置地回问道。    “……”他一把夺过叶枝手中的尺素,轻蔑地说:“和顾一一个臭德行。”    “别废话,赶紧走。”叶枝浑然不在意地说。只有七寸走了好戏才会开场啊!    “……”他敢怒不敢言,白了叶枝一眼,将雪白的尺素捏在掌中,捏出好几条褶皱才揣进怀里。    叶枝自然是看在眼里,叹息地摇了摇头之后便朝回走。在回到转角处时,她心中默数“一、二……”    还未将“三”数出来,后颈便传来一种巨痛,她心中怒吼和前世不一样!却也微微侧过身躲过了要害,但为了让事情继续展开,她身子一软便朝地上扑去。    能够让她毫无防备地被人击倒,必然不是平凡之辈。那人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叶枝忍住皱眉的念头,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上,那人见她没了动静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叶枝一听,头皮一阵发麻。    “你有那么多人陪着,为何要同我抢师兄呢?”    叶枝自然是不能回答她的。前世她的确是被击倒了,待她醒来之时已经被接回了皇宫,她曾以为诗言并不会亲自动手,虽然事后听叶徐之说诗言亲口承认想要自己身败名裂,却也没料想她居然敢亲自动手将自己打晕。毕竟还在京城之中,京城人多眼杂,一般正常人,是不会亲自对叶枝动手的。    她兀自又道:“你是身份金贵的公主,你应有尽有,为何还要师兄呢?”    “我也不想这样,师兄不喜欢这样的我——不,师兄不喜欢我,师父也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为何就没有喜欢我呢?”    “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见她隐隐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叶枝恨铁不成钢地咬紧了牙齿,心道废话真多,要是被人发现了你怎么办?    当然,叶枝并不是担心诗言。诗言值不值得同情,不是叶枝该考虑的事情,既然她陷自己于不义,那便只能是敌人。    这时,另一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诗言这才住了口,将叶枝背起来,左顾右盼地看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她倒不是怕被别人发现,只是不久前师兄还和她在一起,要是这时师兄寻来必然不会让自己将叶枝带走。既然已经决定了,她就绝不会收手,死也要拉上叶枝陪葬。    她将叶枝背到一处络绎不绝的客栈,神色呆滞地进入事先准备好的房间,将叶枝放在榻上,她冰凉的手指在叶枝的衣服上滑动着,隐隐地,有些颤抖。察觉到她拉开自己的腰带,叶枝心中一紧,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听叶徐之说,诗言与京城一个混混将她打晕后带回客栈,就在即将解开她衣服的时候,罗君无寻来了。而眼下,诗言都快将她外衣脱下来了,罗君无为何还不出现?!    皮肤上落下一滴滚烫的水滴,与此同时,诗言颤抖的手停了下来,她哽咽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只想要师兄,如果所有人都不要你了,我就带你回去,求师父收你为徒,只要……只要让师兄讨厌你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好了。”    叶枝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心中难以言喻地生出一丝怜悯。    诗言该是,从未害过人吧?    “姑娘,你磨磨蹭蹭的,不如我来吧?你去楼下散布一下吧。”这时出现了一个尖锐刺耳的男声,似乎在摩拳擦掌地靠近叶枝。    “等等。”诗言忽然冷静下来,制止了他。    “怎么了?”混混不悦地看着她。    “不许你动她。把她衣服脱完掉起来就好了,你绝不许动她。”诗言不容置喙地说。    混混嗤笑一声,“你既然想让她身败名裂,何不如让我要了她?反正你只要把下面的人引上来就好了。”    “你若敢动她,莫说大宋皇帝,就算是我,也不会放过你。”诗言眼中带着狠厉,混混到底只是个街头混混,哪里见过这等冰冷的眼神,当下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该说她是心狠手辣还是心慈手软呢?叶枝叹息道。    待诗言走后,混混骂骂咧咧地咒骂几句,眼神垂涎欲滴地看着榻上的身体,心道摸一摸也没人能知道,正打算上下其手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他一愣,“这么快就上来了?”    他一把拉开叶枝的外衣,正在解她的中衣之时,门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大门从中裂成两半,他抬眸看去,谁知还未看清,就被人一脚踹到了墙边。叶枝只觉脸上拂过一阵微风,一件暖和的狐裘已经遮在她的身上。    “师兄……”诗言一脸惨白地看着她,身体已经抖成了筛子。    毫无波澜地朝她逼视而来,眼中的冰冷和怒意,都叫人胆战心惊。师兄,是真的生气了。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她语无伦次地想解释什么,在罗君无的眼神下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回身将叶枝抱起,望向墙边已经晕死过去的混混,“七寸。”    门外熙攘的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臣在!”    “将此人抓起来,带回皇宫,由陛下亲自处理。”    七寸应声道“是”。他眼神凌厉地扫过几欲跌坐在地上的诗言,越过她,将墙角里的人一把揪起来,伸手一拳打在他脸上,末了道:“手痒。”    “诗言,随我入宫请罪。”罗君无抱着叶枝从诗言面前行过之时,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话便错开了身子,对着门外的一众人道:“此事有关朝阳公主声誉,陛下一定会妥善处理。”    也不顾众人回答,便向外走去,诗言忙跌跌撞撞地跟上去,连眼泪都忘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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