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句话终究只能石沉大海,叶枝没资格过问罗君无的往事,她不能因为罗君无今世对她的宽容而得寸进尺。 “对了,公主。过年时候你给我做的衣服小了,要不然你给我改改吧?我穿着挺不错的,就是衣襟有些小,总喘不过气来。”震野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脖子,一脸遗憾。 洛古诧异地看了叶枝一眼,“公主还会做衣服?改日给我做一身如何?” “只是闲来无事做一做。”她羞赧地摇了摇头,转眼又瞪了眼震野,“不改,自己找绣娘去。” 不知为何,在此时她要下意识地看向罗君无。罗君无唇角噙着淡笑,眸子却微微垂下,宽袖下的手捏了捏已经的袖袍,唇边笑容更深,一双回眸慢慢抬了起来,径直望进叶枝的眼中,“公主还真是心灵手巧呢。” “不敢当,只是闲来无事……”叶枝摆手要解释,罗君无却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淡笑着将眼神转到顾一身上,笑问道:“想必师兄和陛下都有份吧?” “嗯。”顾一不知其意地点点头,半晌后又说道:“朝阳还给城里孙家姑娘做了一件,真不知朝阳为何能在短短时日和孙家姑娘这么熟络,我听说她脑子有毛病……” “连城里相识不久的姑娘都有幸让公主亲手缝制衣裳,真是荣幸。”罗君无意味不明地说出这句话,叶枝却意外地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酸意,她怔愣地看着罗君无,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 其实她给罗君无做了一件。 “罗大人你可就没这个福气,虽说做工不如宫里的绣娘,但意义非凡啊!”震野毫无眼力劲儿地调侃道。 罗君无莞尔一笑,一手摩挲着杯身,一手隐在宽袖下,垂下眸子,唇边笑容不改,“君无自然知道意义非凡。” 好歹顾一也曾与罗君无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他自然能从罗君无面上察觉了一些异样,眼中少有地浮出了些笑意,他看向愣神的叶枝,不免摇了摇头,“朝阳,你之前不是多做了一件衣服吗?难不成不是为师弟所做?师弟今年在蜀北肯定没来得及添新衣,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啊?”叶枝猛地回过神来,正与罗君无略带希冀的眼神撞上,她只觉得那双眼眸里的期待撞入了她的魂魄。唇角不由自主扬了起来,什么窘迫、不安,全都消失不见,她落落大方地朝罗君无点点头,嫣然一笑:“罗大人在大宋无亲无故,年关又在蜀北为大宋奔波,我便给罗大人添了件新衣,只望罗大人莫要嫌弃。” “多谢公主。”罗君无并不推辞,他眼眸因唇角的弧度弯了起来,叶枝这才恍然大悟,为何适才的罗君无会让她觉得不安。因为前世,她看到了无数遍罗君无那种完美无瑕的笑容,而他能够显露他内心情绪的笑容却寥寥无几,这寥寥无几的笑容偏分叶枝记得十分清楚,那便是同罗君无现在的笑容如出一辙。 这种笑容没有疏离,半弯着的眸子看向他人时,只能感觉到一丝暖意,那双温润的眸子像是忽然泛起了水光一般,与平日里雍容不迫的罗君无大相径庭。但,这才是他最真实的笑容。 “师弟,震野将军事前说,让我暂且不要把这次不义人的消息传给陛下,这是为何?你可做好了什么打算?”顾一问道。 说到了正事,罗君无也收起了笑容,肃穆地说:“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仅与师兄有关,更与金鹿城百姓有关,”他看了眼叶枝与震野,又道:“恐怕如今公主与震野将军都牵连在其中,我们需要有所动作了。若此时败露,陛下恐怕难以饶恕顾家。” “我知道。”顾一神情黯淡地说。 “所以我们要靠这件事将功补过。”罗君无说道。 “如何将功补过呢?” “这件事,还需洛将军协作方可。”罗君无说罢,几人齐齐看向洛古。 洛古一见,连忙放下茶杯,豪情壮志地拍了拍胸膛,朗声道:“罗小哥你尽管开口,你们为不义百姓甘愿犯下欺君之罪,我洛某人如何能不为你们肝脑涂地呢?” “不需要那么严重,”罗君无对他笑了笑,“只是要委屈你们一下。” “要我们做什么?” “在离开金鹿城之时,同大宋在城门下打上一仗。” “这……”洛古有些迟疑起来,这恩将仇报的事,他做不来。 罗君无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忙道:“不需你们真刀真枪地动手,只需在金鹿门下大闹一场就好了,彼时我会向陛下上书,说不义大肆进犯邱南,当这一消息传遍天下,恐怕又有人坐不住了。” 空气忽然一凝,洛古皱紧眉头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倒觉得无妨,我可以让手下暂时不与大宋交战,但非狐他们可……” “君无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一旁正默默听着的叶枝灵机一动,她说道:“非狐将倾城哥哥与我视作仇人,但却从不伤害大宋百姓,我们只要让倾城哥哥在这场战役中负重伤便好了。” “公主……你,继续说下去。”罗君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知道罗大人的目的,但有种办法可以让他们更容易上当。” “什么办法?” “实话实说。不义人求大宋为不义百姓治病,倾城哥哥也断然不会见死不救,将不义百姓带进金鹿城。在治好了他们的病之后,倾城哥哥带兵护送不义百姓出境,却被不义军埋伏,因人手不足,身负重伤而逃回了金鹿城。”叶枝摩拳擦掌起来,又饱含歉意地看了眼洛古,“只是委屈洛将军背负无情无义之名了。” “妙计!以师兄的心性必定不会拒绝求助,而不义人与大宋看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任他们如何猜测也绝无可能猜到大宋会与不义人合作。”罗君无神情也隐隐有些兴奋,“蜀北才平复下来,邱南又生乱,这次更是驻守邱南的顾少将军身负重伤,若是他们还会无动于衷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我洛某明白了。这区区无情无义之名算什么,我不义什么污名没有背负过?看我回去如何乘此机会向非狐耀武扬威,那老家伙不是乘人之危的人,他一定不会再进攻邱南。到时我便带兵来陪顾小哥演戏如何?”洛古大笑道。 “正是需要洛将军回去对非狐‘耀武扬威’,最好让这件事从不义人口中传出去,才会更有可信度。彼时我亲自给皇兄写信,这件事我们不必瞒着他,一定要让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还有吴老儿,他在太医院待得都快发霉了,正好请皇兄让他来邱南散散心,他的医术可是有目共睹的。到那时,莫说是其他国家,连大宋百姓都会深信倾城哥哥身负重伤。” 说到此,叶枝又问罗君无:“知道你来邱南的人有多少?” “因为蜀北还未完全安定,除了陛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他们都以为君无还在蜀北。公主可是有什么想法了?” 叶枝昂首一笑,“你在邱南,震野将军也在邱南,这是天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倒要看看,最先按耐不住进攻邱南的人会是谁。” 众人愣了片刻,罗君无突兀地笑了一声,“大宋有公主在,不需要君无。” 反观震野,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打量着叶枝,“我还以为当年天崇的‘观雨’一事是徒托空言呢。” 而顾一却是一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朝阳可比你想象的聪明多了。” 见顾一这么一本正经地夸赞她,叶枝红了两腮,语无伦次地说:“不过、不过是因为罗大人先想到……” 大抵是看出了叶枝的窘迫,罗君无用近似于宠溺的眼神看着叶枝,“那在此之前,我们就乐得清闲了。” 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感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叶枝更羞于去看他的脸,只得低着脑袋,轻轻应了一声。 说完了正事,亭外的小雨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顾一起身掀开了帷幔,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了看石桌上的一壶茶,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不能只喝茶,我们先去前厅吧,吩咐人准备食物。” 不提便罢了,一提众人都有了些饿意,便提步向前厅走去。 途中,叶枝见震野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上前调侃道:“再想什么?是不是再想,东流怎么没有我这样的人才?” 震野幽幽地将视线转向叶枝,纠结地皱起眉头,吞吞吐吐半晌,才道:“没想到你真的不是徒有虚名,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叶枝扬眉问道。 “我以为当年天崇大乱,都是来雪和那群神秘人的功劳,那时我还向陛下说过,大宋的公主如此年幼,不添乱就不错了……” 听他一席话,叶枝都快气笑了,不过叶枝素来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她眯起眸子,将震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震野脸一黑,突然加快步伐,叶枝哪里甘心被他这么逃过,也连忙追了上去,“到底多少岁了?我记得你闻名天下的时候还没有‘观雨’这件事呢!” 不知这个问题戳到了震野的什么痛处,他黑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而在两人身后将此幕悉数收尽眼底的三人,不由得无奈地对视一眼。 洛古先是笑了两声,又侧头看向罗君无,问道:“是什么选择?” 这是叶枝想问却不敢问的。叶枝有所顾忌,但洛古没有。 或许是早就料到洛古会这么问,罗君无也不逃避这个问题,他叹息一声:“听师父说,师叔就是在那一年认识了还尚且年幼的萧月吟,所以他的选择是萧月吟。” “那么你呢?”洛古紧追不舍地问道。 罗君无看着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忽然就和记忆中小小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在永无休止的厮杀中,那小小的身影挡在他前面,他在那个身影后嚎啕大哭,他一边逃跑,一边回头,眼泪无休止地模糊着视线。 有些回忆不起了,那个时候,自己有这么爱哭吗? 他轻轻笑起来,笑声中的愉悦引得顾一侧目。 他说道:“而我的选择是大宋。” “可以告诉我为何吗?” 罗君无摇了摇头,“这是君无最重要的秘密,君无不能告诉你。” 听他如此说,洛古似乎早有预料,他捋着络腮胡大笑起来,脸上的烙痕看得久了也习惯了,“洛某不过随口一问,罗小哥不必当真。只是……” 他猛地停顿下来,罗君无也不急,他漫不经心地问:“只是什么?” “你已经做好了与他为敌的准备吗?” 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罗君无有些反常地轻笑起来,末了之后,他一眼不眨地看着洛古,笃定地说:“从他将我扔进伽蓝山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了好一切准备。无论是赢是输,是生是死,我早已做好了准备。若非如此,当年我何必要告诉他呢。” “洛将军,”仿佛察觉到洛古还想继续问下去,罗君无出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谢谢你的好意。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可以为此不顾一切,君无也可以。即使选择不同,但始终是殊途同归。我们的目的都一样,尽管所走的道路不同,但不管谁赌赢了,我们的目的都达成了。” “况且,君无觉得,自己已经赌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前方那抹纤细的身影上。 而他现在所说的这番话,是除却洛古和顾一,谁也听不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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