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释前嫌

想到上次在别墅外车窗内的那双眼神，祈珊珊就不寒而栗。　　抢男人的把戏她看过不少，自己学会的手段也层出不穷，毕竟自己当初就是靠着这些坐上了现在的位置，但现在的她，在这个女人面前却能够明显感觉到苍白无力。　　她伸出手揉揉额头，一股油然而生的头痛劲儿爆裂了脑袋里的每一根神经。　　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直盘旋在她的心里：这个老板，看来是靠不住了。她必须得另外找主，而且这个主不能比他的社会地位低，能力不能比他弱，对她一定要比他还要好，最重要的是：可靠，这也就是说，要是在他们之间，还能再擦出点爱情的火花，那非常完美了！　　祈珊珊现在就立志着手开始找她的新庇护伞。　　完美的计划后，她的心里猛然又映出儿子的那张稚嫩的脸，从孩子出生到现在，就一直由老板雇来的专门的保姆照看，自己虽然身为亲身妈妈，却没能经常见面，老板刚开始还安慰她说：“你刚生产完，很累嘛！好好休息才是！不用操心孩子。”　　到后来她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又向老板提出要将孩子自己待在身边时，老板回复的却是：你好好想休息嘛！孩子不用你操心。　　一句话中的字变换了位置，听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　　病房内。　　祈乐乐终于醒来，看见周清的一刹那，眼神直挺挺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瞳孔收缩了又放大，再收缩……　　“乐乐！……”，看见祈乐乐这个样子，周清将手放在她的眼前晃来晃：“乐乐！哈哈哈……终于醒了……”　　祈乐乐看着大笑的周清，像看个智障似的。　　“我好饿。”　　祈乐乐嗫嚅了半天，嘴巴里才终于吐出这几个字来，对周清这个人为什么出现在面前倒是没有介意太多，也没有询问什么，甚至除了刚才的几个收缩放空眼神外，连一个疑问句都没有。　　“我已经去叫了餐了……你先喝口水吧。”话刚落音，一杯水就递了上来，祈乐乐也没伸手去接，就着杯口喝了几口水，舔一舔干裂的嘴唇，像是得到了新生。　　原来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很渴。　　在她喝完水到师傅送餐来病房中间的这段时间内，两个人又是大眼瞪小眼地瞪着。祈乐乐也不说话，也不问什么，就这样一直盯着周清看，要不是偶尔还眨一下眼睛，周清甚至都怀疑这已经烧成了智障。　　周清被盯得心里瘆得慌，一个箭步出去叫来了医生，医生正在做检查，周清一脸担忧地问道：“医生，咋样啦……该不会是……烧成智障了……吧？”　　不料床上的祈乐乐白了她一眼，用一副无比鄙视和看神经病的神情说：“你才是智障。”　　额……还会骂人……还会骂智障？那应该不是智障。　　被骂的周清倒是显得非常开心，看得旁白的医生莫名其妙，以为进了疯狂动物城的神经所，确诊完祈乐乐神经正常后就赶紧走了，一副敬而远之的表情。　　“饭怎么还没来，我快饿死了！”　　“来了来了……”周清赶紧把师傅送上来的饭菜打开，又拉开了病床上的桌子，小心翼翼地悉数放在了祈乐乐的面前，自己也盛了饭，坐在病床的床沿上吃起来。饭很香，菜很是清淡，但味道是相当不错，周清在心里又不得不夸赞了一番医院新师傅的手艺。　　两个人像是有了某种默契，都不再说话，房间里只听见细微咀嚼的声音，阳光打在窗台的雏菊上，映衬它的颜色越发的鲜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桌子上快要接近一片狼藉之时，祈乐乐忽然问道，但眼神并没有看向周清，还是自顾自地吃完盘子里的最后几颗菜。　　“前段时间，我出车祸了……这里的医生救了我……”　　听到“车祸”两个字，祈乐乐方才还很平淡的脸上，突然眼皮不自觉地狂跳了几下，刚伸向盘子的筷子又收缩了回来，轻轻地放在了饭碗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周清知道，祈妈妈是出车祸死的，等她几秒钟后反应过来的时候，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去了。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两只手放下了碗筷，捏在一起，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　　“你知道是谁撞的你么？”　　祈乐乐的声音带了一点感情，那是一种循循善诱的声线，让人很想往下说下去。　　“不知道……警察也没查出来……可能，也没大认真查，一个连爸妈都不要的人，谁还会上心呢……但是庄医生是很好的……”她本来只是想说“医生”两个字，没想到却脱口而出就是“庄医生”，祈乐乐的眉头挑了挑。　　“所以……是庄医生一直在照看你？”　　“嗯。”　　“你就不想知道撞你的人是谁吗？”看到周清躲闪的眼神，祈乐乐心里的猜想大概定了七八分，趁热打铁步步紧逼：“还是说，其实你自己知道是谁，但是不想再追究？……”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便不再说话，祈乐乐的眼神望向了窗台那边。　　“乐乐……你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先收拾了。”　　“周清，你真的变了很多。”　　祈乐乐的声音很轻微，但每一个落在周清的耳朵里，让周清只想逃离，转瞬间，她用一股不可抗拒的眼神直挺挺地盯着周清的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强烈的惋惜气息：“周清，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承受了这么大的伤害，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谁给你施加暴的吗？难道就不想那个罪恶的人绳之于法吗？你有没有想过，凭什么你要接受这种命运？”　　“乐乐……”周清抬起头，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乐乐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很可怕……真的，太像我以前的样子。”　　“我以前总是在想，为什么你的生活可以过这么好，亲情、物质、爱情、美貌……凡是这个世界上被人羡慕的东西，好像你都有，那些时候，每次我们见完面一回到我自己的家，看着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和一脸幽怨的妈妈，我就总是想为什么阳光总是站在你那边，我在你旁边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影子……所以我就会想，要是你不那么好了，是不是我的心理就会平衡了……”　　“所以我总是会想着怎么去伤害你，怎么去让你觉得，其实你自己也有悲哀，也并不是那么的幸福……其实那时候我多么想听你跟我倾诉你的难过，哪怕一次也行，让我知道其实你也会遇到不开心的事，也会难过伤心无助……可是，乐乐，真的，你一次也没有过。你遇到的都是好的，都是开心和幸福的，哪怕有时候会有一点点小情绪，你也总是一笑而过……”　　祈乐乐沉默了，她没有想到，自己曾经那么希望去感染的周清，那么用尽全力去想要爱护的朋友，竟然时时刻刻想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开心，为什么会不难过？　　“你真的很愚蠢……这是我以前想说却怕伤到你，顾及你的感受没有说出来的话，但是我现在真的想说：那时候的你真的是愚蠢到家……伤害、嫉妒真正关心你的人，让亲者痛仇者快。”　　“呵呵……”周清自嘲性地笑一笑，低下头继续说，“如果是那时候的我听到你这句话，可能真的会想拖你下水，那是一种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的癫狂……但是，现在的我坐在这里，听你说出这句评价，我反倒很能理解，因为……我也觉得，那时候我的想法，真的是，愚蠢到家。”　　“所以……你要感谢这场车祸吗？”祈乐乐扬起嘴唇，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感谢……要说感谢……也不能感谢这个”说着她自己竟然会心地抿了抿嘴唇。　　“所以你并不想追究，撞你的那个人？”　　“嗯……我不想再要仇恨和颠簸……你明白的 ，乐乐……我觉得我现在安宁的环境很幸福，这是我从小到大都想过的一种生活，没想到我用尽全力没有得到，反而是在医院这种人人谈虎色变的地方得到了，你说是不是一种奇特……”　　“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祈乐乐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女人能不能长点脑子！她在心里暗暗生气。　　“怎么不会？我都不追究了，为什么她还要多此一举？本身……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什么？”听到后面那句话，她惊异了一下。　　“乐乐……我不想再追究了……我觉得现在挺好，但是以前的那些事情，如果你需要我作证的话，我还是会出庭说实话的。”　　“哈哈哈……”祈乐乐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绷不住笑了出来：“周清啊！你觉得你都存着这个心思了，他们还会放过你吗？还会放过那个医生吗？”　　“乐乐！”　　“周清！看清楚现实……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你有了感情，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了你留恋的东西，但是……你觉得你有能力和足够的把柄去保护吗？你觉得你是受害者，只要你不追究了这个事情就算了吗？那当初的我在你面前那么的退让，那么的委曲求全，那么的……顾忌感情，也没见你放过我啊！你不还是步步紧逼吗？！我告诉你，现在他们除去你的欲望，比起你当初想要伤害我的欲望，还要强一千倍！”　　祈乐乐的情绪越说越激动，险些碰倒了桌边的水杯，在这些质问之下，周清只是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全程都没有回过来看祈乐乐一眼。　　半晌，乐乐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看着面前的周清，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但一颗同情心不知道为什么，又泛滥了出来：“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你躲开对方就能放过你，真正息事宁人的方式，是你在掌握主动权的形式下饶人，而不是对别人怀抱着道德希冀，因为他们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们，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把握，要让他们按照你的想法和方式去做事与生活。”　　这段话，祈乐乐说得十分的语重心长，她心疼周清，但更希望她能看清楚这个道理和现实，否则照样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周清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默默地收拾了刚才的残局，又简单打扫了一下屋子，走近窗台那边给雏菊浇了水，走出了病房。　　祈乐乐看着她带上房门时的双手，显得很无力，她内心深处很明白，当自己怀抱着幸福，却在逼不得已下要用幸福去犯险的时候的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就在前几天，她就输过一次。　　如果当初能不顾一切，用强硬无比的态度劝妈妈，让她放弃一切我们一家三口去美国，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是不是我们现在的境况就能好很多？　　可是……人生没有可是，更没有如果与重新开始，遗憾一旦发生，就再也没有重新洗牌的机会，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那么多的悔恨叹息。　　但是，不管怎么样，人都只能往前走，就像一炷香，燃尽的那些，就已经灰飞烟灭。　　医院的院长办公室。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在办公皮椅上正襟危坐，面前放着一张死亡证明单，在姓名那一栏上，赫然写着“甄茵”两个字。　　死了……终于死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这抹笑出现在这种白皙的脸上，像是午夜幽灵里面灯光打在鬼魅的脸上。　　弟弟……你开心吗？你媳妇儿去陪你了……不要怪我，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想一个人在天堂多孤单，是不是？……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不要打我……　　助理小刘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院长坐在朝南的办公椅上，冬日的阳光照射进来，打在她的白皙的侧面，本来是一副挺好看的场景画，但现在看却怎么都不对劲，仔细一看：原来是院长的神情和面前这美好的场景极其不协调，所以看起来格外硌应。　　她的嘴唇在不断地轻微翕动，仿佛自己一直在喃喃自语。　　小刘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双手奉上手中的材料，动作很轻，语气也很温柔：“院长，您要的资料都找好了……”　　“嗯”，女人愣了一下，抬起头朝桌上那份刚被放下的文件上瞄了一眼，“辛苦了。”　　说完又忽然绽放出一个很阳光的笑容，盯着眼前帅气的小伙：　　“小刘有女朋友吗？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来着？好像是海归？”　　作为一个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面对女领导的提问，尤其是有权有势的女领导的打探，小伙儿是真的有点慌了。　　“现在都忙着工作，所以也不好辜负了女孩，我是**大学毕业的，今年刚拿到了硕士文凭就回来了……”　　女人没有再说话，看着眼前的小伙若有所思，转眼又将头转向了别处。　　“好好努力，你去忙吧。”　　得到女领导这句话，小刘如释重负，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又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　　“还有什么事情吗？”女人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院长，外面有个女孩，听说是您的侄女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哦？”女人精明的眼光一闪，“就说我不在。”　　“好的，院长。”　　“等等”，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小刘，“还是叫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