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那一天，他接通了秘书的电话，说是阳光投资公司的人想要见他，可他左思右想，不管是他个人还是公司，与阳光投资公司都没有任何往来，这来找他，无非就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了。但他们已经有合作的投资公司，这几年来也算合作愉快，因此暂时没有换合作公司的想法。　　“回绝了吧！”　　“好的，额……可是总经理，他们这次来的是他们公司的首席投资顾问。”　　电话这头沉吟了片刻，事实上不管来的是阳光投资公司的谁，他都不打算见，但不可否认，他有点好奇，阳光公司的人到底打算做什么、怎么做。　　他让副总周金文去跟她见了一面，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可是没想到周金文回来却跟他说，阳光公司那位首席投资顾问想要跟他直接沟通。　　他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有些不悦，那人真是不识好歹。　　“你们聊了什么？”　　周金文本人非但不生气，反而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就简单聊了聊。”　　他难得放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比如？”　　“比如哪家的火锅店服务好，哪里新开了一家味道不错的羊杂汤店——”　　他听了之后涌出一股怪异感觉，忍不住打断他：“快一个小时，你们都在说食物？”　　见周金文郑重地点头，崔逸鸣愣住，然后摇头失笑，周金文在公司呆了快二十年，曾是他爸爸的得力助手，为人古板了点，却老练稳重，除了工作，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美食了，看来阳光投资公司准备的很充分啊！　　对这种行为，他非但不讨厌，反而觉得很正常，如果你想与人合作，却连对方的一点底细都不知道，那只会让人怀疑你的诚意与能力。　　“哦，逸鸣，我想起来了，她最后还说八个字，我觉得很有意思。”　　“哪五个字？”　　“优乐惠百货，三角坪！”　　崔逸鸣的表情忽然变得莫测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规划草案，笑意明晃晃地浮现在脸上：“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想见见这个人了！”　　优乐惠超市虽说才办了十几年，可已经成为鹤城市最大的超市，在全市各个县市区都有分店，自他接手优乐惠之后，最先考虑的，就是优乐惠超市的进一步发展方向。　　公司包括高层领导在内的大部分人认为，目前鹤城市的市场趋于饱和，如果要向外拓展，离开本土优势，未必能发展的起来，况且，又有几人愿意离开家乡，去开拓一片未知的市场？因此，只需要维持现状就好。　　他们已经是鹤城第一，何必再自讨苦吃？　　可他不这么认为，优乐惠之所以能成为鹤城市第一大超市，靠的就是他父亲那一辈的高瞻远瞩与锐意进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最重要的是，不能在前进的路上失了这股锐气，否则，他们终将被后来居上，甚至被时代淘汰。　　在他的规划草案中，主要有两个发展方案，其一就是他认为，优乐惠在鹤城市仍然有发展空间，目前的优乐惠是主要经营快速消费品的超市，可以在此基础上扩大规模，发展综合性较强、销售商品为中高档的优乐惠百货，可以先在市区试点。但这个方案目前还只是草案，即使是周金文，也只是猜测到他有这方面的想法，何况周金文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能猜到他的一些想法不足为奇，而且他还不知道，这项方案他决定的试点超市，正好在三角坪。　　那个“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只是碰巧？　　虽然这件事让他情绪波动了好一阵，他也有想法跟“他”见一面，可公司事情一大堆，渐渐地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他永远也想不到，他们的见面竟然来的这么快。　　惊蛰前一天下了大雨，那天他去了果农家，视察草莓的生长情况，天空阴沉沉，轰隆隆的闷雷声像是重汽碾过马路，她站在屋檐下，撑着一把不算大的黑伞，黑色裙子，白色衬衣，齐肩发，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职业女性打扮。　　或许是雨水打湿了鞋子，她赤着脚，右手拿着一双黑色高跟鞋，不知道等了多久，眼睛看向远方，半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然而，当她看到他的车时以及车里的他时，他立刻否定了刚才的想法，她并不可怜，她的表情告诉她，她很享受当下。　　不知怎么的，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是在等他。　　她在台阶上坐下，很自然地穿上鞋子，然后站起来，嘴角挂着笑：“你好，我叫田恬，来自阳光公司，这是我的名片！”　　她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层层雨线，雨点“噼啪”地落在伞上，可他仍然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名字：“田恬——”　　他吃惊的是，他竟然是她！阳光投资公司的首席顾问竟然是个女人，不是他小看女性，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以西方为主，主张男女平等，但在鹤城市这个山城，虽然这些年因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比几十年前开放很多，然而封建思想仍然严重，大部分农村家庭让女儿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送到沿海打工，等到二十岁左右，再喊回来嫁人。　　在鹤城市各大行业中，顶尖人才男女比例9:1，没想到他竟然有幸遇到一个。　　第一次见面，气氛比想象中的要和谐，他不知道她是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这么年轻有能力的女孩子，对这种人，他更多的是欣赏。要知道，没有一点背景的女孩子，要在金融行业混得风生水起，付出的不仅仅是努力那么简单。　　只是他的行踪，她怎么知道呢？　　他是来办正事的，而与她见面显然不是正事，但到了这一步，他愿意给她机会。　　不想耽误时间，于是开门见山：“你说的那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莞尔一笑，回的也干脆：“优乐惠要继续发展，就必须找到新的出路，要么对外扩张，要么对内改革，崔总智慧超群、敢为人先，一定早就想好了出路，先对内强化自身，再对外就有了足够的底气，也不用担心后院失火，鹤城市是个山城，近几年发展较快，城市规模却相对较小，目前城南、城西被开发的差不多了，再开发就是连绵高山，而城东仍有大片腹地，在城东，优乐惠仅有一家规模较小的分店，就在三角坪。”　　“我想，你们下一步还打算在城南建一个大型物流园吧！”　　快步往前走的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人，她的推测有理有据，也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但他没想到，她连他的第二个方案都猜到了。　　三月份，气温还是偏低，她的肩膀被雨水打湿，脸色有些苍白，握着伞柄的手通红，但她依然站得笔直，双眼明亮，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她应该自信，因为很少有人能给他带来惊喜，要不是草案一直锁在保险箱里，他甚至都要怀疑公司里出内鬼了。　　雨下越大，风卷着雨，往人身上拍，他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　　“说说看，你需要什么？”32　　她捧着茶杯，笑的客气：“等你们物流园建好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与心安物流合作。”　　“心安物流？”他从没听过这家物流公司，“这家公司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心安物流是我们的客户。”　　“只是你们的客户？这么说，做你们的客户还真不错，也难怪你们公司这几年发展这么快。”　　“如果崔氏集团愿意成为我们的客户，我们也会不遗余力。”　　她抛出的橄榄枝，他没接，只低头吹了吹茶，说：“那你们又能为我们做什么？”　　他是个理性的生意人，不管她的条件是什么，只要能给他们公司带来相对应的好处，他都会慎重考虑。　　“自然是利益！”　　崔逸鸣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枉他给她机会，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不管是发展优乐惠百货还是优乐惠物流园，想要将计划实施，不是由您一人能决定，还要经过你们公司各大股东同意吧！”　　崔逸鸣眼睛一亮：“你继续说——”　　“但你们公司持股比例较大的那些股东，都是跟着您父亲的老人，他们年纪大了，不想冒险，所以大部分会投反对票。”　　崔逸鸣的草案之所以还是草案，就是因为顾虑到这些跟过他父亲的老人，这些人他都要喊一声叔叔或者伯伯，即使他现在是优乐惠的总经理，见了他们也要恭恭敬敬地打招呼，而且他们合起来持股比例超过百分之五十，要是这些人不同意，他的方案就没办法通过并实施，虽然自他任职以来一直在做说服工作，但到目前也只有几位叔伯支持他。　　他没发现自己的口气里带了一丝希冀，强装镇定地问：“那你有什么好对策！”　　她笑了，像只狡猾的狐狸，悠然地喝了口热茶，却没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