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 顾琅景换上了一身银白色的骑装,腰带紧束,袖口暗金色的蟠龙纹在日光的映衬下霎是惹眼,整个人顿时多了一分戎马的气息,宛若画上那手执缨枪,威风凛凛的玉面郎。 见殿下换好了衣裳,楚琏也紧跟着递上一截银色的甩勾马鞭,“殿下,还是老样子,属下陪您赛马吗?” 顾琅景面色有些不善,目光视向前方刚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的甄乐瑶,修长的手指向她,“不用,你先去那边。” 楚琏一脸茫然,却还是把脑袋凑了过去。 然后听见他家太子殿下那淡漠的指示,“去给我办件事儿。” 远处,甄明瑶和元荷两个人好说歹说最后直赏了几个金锭子,那看守马厩的宫人才松了口答应给她一匹马。 此刻她正牵着马往外走,见太子殿下也在望着她这个方向,俏脸顿时染上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羞意,想来殿下也在默默的关注着她吧。 楚琏走到甄明瑶面前,想起方才殿下嘱咐的话,冷峻的脸也是有一丝尴尬。 他瞧了瞧眼前这杏面桃腮,明艳艳的小姑娘,很纳闷他家殿下为何如此不解风情,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下手了。 甄明瑶方才在顾琅景身边瞧见楚琏了,知晓他是太子近卫,羞答答的声音有些撩人的痒痒,“请问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殿下确实有吩咐。”楚琏咳了咳嗓子,犹豫着到底怎么跟她说。 “真的是殿下找我!”甄明瑶眼睛似要冒出星星,兴奋得不行,冲他激动道,“殿下要与我说什么?是约我一起赛马吗?” 楚琏叹了口气,心一横,面无表情道,“殿下说这校场是皇家重地,非顾氏皇族不得入内,甄姑娘虽为平国公之女可也要守规矩。这擅闯皇族领地本是要杖责的,殿下念在姑娘是女流又是初犯,便免了这棍棒之苦,只是需要甄姑娘交上一百两黄金,以作警示。” 甄明瑶倒吸了一口气,宛遭雷击,怔在了当场。 楚琏就猜到了甄明瑶的反应,他不知殿下为何突然要为难这姑娘。 平国公最近在陛下面前还挺受宠的,此举定会会惹得东宫与平国公府的龃龉,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殿下图啥。 经历了短暂的回神后,甄明瑶总算反应了过来。 只是她的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白皙的小脸也变了色,声音哽咽,几乎逐字逐句,“明瑶无知,多谢太子殿下指点,罚金待会儿便让家奴送来。” 太尴尬了,楚琏如是着想。 他没见过女子梨花带雨,很难应付这种场面,只得生硬的点点头,然后脚尖轻提,便飞快的朝顾琅景所处的方向掠去了。 * 远处,郑绥安初见明琬心中便十分欢喜,可他又怕这份喜欢太过明显会吓到她。 是以在她身边小心的跟着,总害怕自己哪做不好,不一会儿脑门上便急出了一层汗。 他主动打破沉默,“甄姑娘,咱们先骑马慢慢行会儿,等你觉得手能握紧缰绳再赛马吧,我担心你手伤……” 明琬冲他报以安慰一笑,“没事儿了,已经不疼了,今天天气难得凉爽几分,咱们去前边看看景色吧。” 这一偏头就瞧见了前方打马而来的黑衣男子,他虽着黑衣,可领口和袖边都绣着缠金线的蟠龙纹,一头墨丝高高束在鎏金冠后,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英姿勃发。 明琬静静的望着他,握着缰绳的手却冰凉,在抖。 棕色的汉血马收了缰停在了明琬身边,马背上的男子似是有些诧异,漆黑的眸光静静打量了一圈,问道,“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这道熟悉的声音很冷很淡,可明琬知道,这声音也曾温柔缠绵,婉转动听过。 她默了一瞬,抬头与他对视,眼神意有所指,“佳人等候,臣女狼狈于否,就不劳二殿下关心了。” 前世她只顾着伤心并不知他早一步找好了下家,此刻她远远的瞧见了一水蓝色的窈窕身影,心知定是那赵家姑娘。 还未与她了断,就明晃晃的带着姑娘骑马作乐,好个顾家儿郎! 顾怀远愣了半晌,幽幽道,“你何时学会这般阴阳怪气的与我说话了?” 明琬心中厌恶他,可又想起昨晚爹爹叮嘱,不能惹事。 她深呼吸了一下,抬头平视他,“我并没有阴阳怪气,只是心中有鬼的人,听谁说话都觉的在阴阳人。” 言罢,她咬紧牙关,手拽着缰绳,驾马朝前走,只留一道绝尘而去的背影。 渣滓! 虽然明琬在心中将他骂了千八百遍,可抬到台面上,那些脏话就怎么也蹦不出口。 郑绥安在马背上敷衍的朝顾怀远行了个礼后,便追了上去。 他虽担心,可又不敢多问,只得默默的跟在一旁。 忽的,明琬回头冲他强扯个笑脸,“我们去赛马吧。” 他心下一暖,嘴上便磕磕巴巴的再说不出什么,憋了半天只落得一个“好”字。 平国公生□□武,甄家三兄妹从小就都被甄政逼着练过马术,所以这点马上功夫对她简直轻车驾熟。 明琬小巧的锦鞋勾住脚蹬,抽出腰身的小马鞭,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骏马长鸣一声。 她微弓着身子,目视前方,紧跟着收了一下缰绳后,便朝前方广阔的土地疾驰而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等郑绥安缓过神后早已骑出十丈开外了。 他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艳,而后也紧勒缰绳,朝前方驾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景色一幕幕倒退。 明琬很久没这样轻松恣意过了,上辈子嫁人后便一直窝在丁氏的地盘任她差遣。郑绥安虽领着皇饷,可丁氏抠门,他那些月例银子发下来后便会被她收起来。 吃东西尚且刚刚够饱,去马场骑马这种烧钱的行当她是想都不要想。 可如今到底该怎样与绥安说呢,总不能说你娶了我半年后便会没了命——耳边风声呼啸刮过,明琬心里想着事儿,手下的缰绳无意识的越勒越紧,直到马儿传来了异样的嘶鸣她才觉察到不对劲。 快被明琬勒死的马儿终于奋力抵抗,撅起了前蹄扬向空中而后便疯狂的朝前方跑去,边跑边扭,活活把明琬从身上摔了下去。 “甄姑娘!” “诶,哥,那甄家小姐坠马了!” 郑绥安连忙收紧缰绳,一个抬腿便跃下了马,朝明琬跑去。 长乐离了老远也看见明琬坠了马,当即伸手捂住了眼睛冲顾琅景惊呼道。 顾琅景心下一紧,下意识的便抬了步子,可转瞬又收住了步伐。 这校场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倘若知道了自己和小姑娘的关系——他敛目,袖下攥紧的拳一下子就松开了,夹杂些无力感。 “楚琏,去找羽林卫安排轿撵,再命人宣两个太医跟着她回甄府。” 在自己地盘出了事儿,殿下当然有义务帮助这位甄姑娘,至少楚琏这个一根筋是这么想的。他匆匆领命,便退下办事去了。 可这一切却逃不过身旁的长乐。 女人没什么别的,就是直觉特别准。 小公主眸子闪亮,眉间透着一丝猫儿嗅到食饵的样子,凑到顾琅景眼前,斩钉截铁道,“哥,这个甄三姑娘不会就是那天让你跳楼而出的人吧?人家可是有未婚夫的。” 顾清运面色有些不自然,按了下她脑门,不客气道,“还跳楼,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 长乐一脸的不信,她揉了揉脑袋,笑弯了眼,“不可能,之前宁乐郡主在你宫外那流觞小渠里落水时,你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去上朝了。” “平国公府那么大,不可能没有大夫,你还不是担心她……” 顾琅景挑眉,别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是吗,那梅子酿不送了。” 然后便跳上了马,手握缰绳朝前驾去。 “……哎——哎别啊哥,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顾眠芊一脸委屈,冲着前方绝尘而去的背影吼了几声。 她这个哥哥没别的能耐,惯会欺负自己这个老实人。 * 明琬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她稍一睁眼便觉后脑勺疼的厉害,眼眉也不自觉的皱到了一起。 钱氏见她醒来,急忙背过身拿手绢快速擦了擦眼泪。 做好了,这才转过来,红肿的眼睛带着一丝笑意,“孩子,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娘再叫大夫进来看看。” 她咧了咧嘴,报以安慰,“娘,没事儿。琬儿骑马时注意力没集中,惹您惦记了。” 钱氏心疼的摸摸明琬柔软的头发,“没事就好,不过咱也算是因祸得福,你爹说你坠马伤了身子,与那郑家的婚事就先放一放,等你好了再做打算。” “真的?”明琬眼里透着光,喜出望外,大声问道。 这一大幅动作又牵扯到她的头皮,直疼的她噤起了鼻子,眼前忽闪忽闪的冒星星。 “娘何时骗过你。”钱氏见她这反应更心疼了,这孩子是有多么不想嫁给那户人家。 可她只是个姨娘,说不好听就是妾,她和琬儿在这个家哪有说话的权利。 钱氏捂着胸口,心下苦涩难捱。 那晚不知为何,太子殿下竟摸到了国公府。 殿下与她摊牌,说他可以禀明陛下,娶琬儿过门。 说起来,她们娘俩与太子相识,也算是一段孽缘。 三年前,老爷随陛下南下巡查,夫人便借机将她们赶到了城郊,她也因此意外的救了太子殿下。 琬儿在府里也没个玩伴,冷不丁见到个大哥哥,便终日与他厮混在一起。 顾琅景身份特殊,钱氏不愿让她们多接触,所以在老爷回京的第二天,就立刻带着琬儿搬回了府里。 刚回来时琬儿整日不吃不喝,只望着窗外偷偷擦泪,后来她高烧,大病了一场,醒来后便对太子殿下闭口不提。 宫门似海,断不能入。她不求琬儿大富大贵,只要这一生平安快乐就好。 回忆惹眼,钱氏不敢再想。她看向窗外,暑气闷热,外头碧空如洗,瓦蓝色的天上没有一朵闲云。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当院里便传来了一阵珠翠环佩之声,而后她便瞧见赵大夫人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来,,身子顿时有些僵硬。 钱氏稍挪了下身子,挡在了明琬前头。 赵夫人从进了西院嘴里就骂骂咧咧的,她觉得西院里住着下人房还有这对庶出母女,晦气得不行,可碍着自己又是嫡母的面子不得不探望一番。 钱氏见她来了起身朝她福了一下身子,嘴里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夫人直接跃过。 赵夫人保养极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身子可好些了?” 明琬勉强撑着坐了起来,答,“好多了,谢夫人关心。” 赵夫人眸光一转,浮于表面的笑容又浅了几分,“那就成,你也知道咱们府里人多开支也多,你不当家不晓得,除了日常应酬你们这几个孩子还有下人们花销都非常大。你若是好了,我便让陈大夫他们先把药停了。” 她话音一顿,“毕竟,这药材还是挺珍贵的。” 钱氏顿时有些着急,琬儿才刚醒怎么能停药呢? 她急忙劝道,“夫人,这孩子脑袋撞到了石头,大夫说脑内还有点淤血,若不用药材化了开以后势必留下病根,这药不能……” 赵大夫人美目一凛,尖细又透着威严的声音顿时咄咄逼人了起来,“钱氏,我与孩子说话你插什么嘴,敢情这国公府都为你钱世华一人开的?” 她轻蔑的瞪着钱氏,“我也没说必须停药,只是那些名贵的药材实在不适合给你们西院用。到底也不是多金贵的身子,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宫里的公主呢?” 明琬心下一沉,母亲为了她顶撞了赵夫人,依照她那个刁钻记仇的性子定会报复来。 可母亲为了自己的事儿,宁愿吃亏也要与她辩上一辩的。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钱氏还想再说什么,赵夫人看见她那个窝囊的样子,更是气极,“钱世华,别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爬上了老爷的床便以为自己是个人了。说句不好听的,我就是故意克扣你们药材,你姑娘不治而死,老爷也不会怪罪我。” “本夫人心存善心想要救你们,还在这儿不知好歹,挑三拣四。”赵夫人起身甩袖,冷呵道,“宝鹃,去告诉宫里来的御医,甄明琬已经醒了,让他们收拾行李即刻回宫!” 钱氏身子一颤,还想去求情,可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娇喝,“我顾家的奴才,还轮不到一个妇人在这儿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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