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二丫头。  白宜怔怔地看着蜂王,内心五味翻腾。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白宜的父亲姓白名远道,排行白家老二,所以家里人都叫她二丫头。还是个黄毛丫头的白宜,最不喜欢这个称呼,原因无他,又丫头,还二。和青春不在的人总喜欢装嫩卖萌一样,没有哪个小孩子不喜欢装成熟。白宜小时候可谓很作,谁喊她二丫头,她能撅着小嘴,不理他一天。  到她爹这一辈上,白家共两男一女。对白宜来说,分别是大伯白不易,父亲白远道,三姨白苓。苓子姨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远嫁重洋了,在白宜印象里,没多少这个三姨的影子。至于大伯,一辈子没结婚,自从白远道去世后,白宜就跟着白不易生活。  对,在她十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这牵扯家族旧事,她未曾跟任何人提起过,当初裴聿观向她询问蜂王,她的回答,也是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白宜十岁那年,父亲生意使诈,逼的一家面粉厂负债累累,据说此事还跟军阀扯上了关系,一时白远道臭名远扬,被骂是发战争财的军阀走狗,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面粉厂的老板欠下巨债,上吊自杀,他的儿子倒是个有种的,在白远道北上的列车上埋了□□,白远道死无全尸。当时这事还闹得轰轰烈烈,无数人拍手称快,堪称为民除害。  上海又起战事,白老二徒留一寡一孤,风言风语四起。白远道出事的第三日,母亲带着她坐船出逃,想逃到南京投奔白不易。大概最终无法忍受不这一切,母亲夜里一人跳了江。那晚下着雨,轮船在江中摇晃,白宜第二天醒来,就看见甲板上湿漉漉被捞起的尸体,乘客一圈圈地围观。  自此孓然一身。  一个人来到南京,一个人找到大伯,白宜留在了珍珠铺。住在藏珠阁的第一晚,白宜抱膝坐在窗前,听了一夜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自此,大伯再没叫过她二丫头。  白家散了。    “你到底是谁?”良久,白宜缓缓开口。  “白不易的故友。”蜂王擦燃一根火柴,咧嘴笑了笑,“算上今天,咱俩一共见过两面上次。我还请你吃了碗面。”  “你认识我大伯?”白宜一愣,内心升起一股很奇异的感觉。活了二十一年,白宜一直觉得自己的前二十年无比正常,跟所谓的归零社、交易司这些怪力乱神没有半分关系。如今却得知,眼前这个神秘的归零社前辈竟认识自己的大伯,白宜顿时有种神经错乱的感觉。  “你功夫不赖嘛,”蜂王颔首,“就是太大意了,这么弱智的把戏都能中。”  看不出这家伙还是个毒舌,白宜呛了声,没好气开口,“我不觉得这是大意不大意的问题。我怎么知道这空气有毒!”  “万事看结果,二丫头。归零社做的是火海刀梯的买卖,”蜂王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你再多来几个不知道,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  白宜不寒而栗,他笑得倒很温和,只是配上这话语,她有种下一秒就要被扭断脖子的错觉。痛定思痛,改过自新,她严肃点头。  “行了,此地不宜久留,带上这小子,咱们赶紧离开。”蜂王转身,顿了顿,“对了,中了毒,还能走吗?”  糟,光顾着说话了。白宜早把阿难抛在了脑后。回头一看,人还躺在那,白宜看着就心里发怵。虽然不知道刚刚这小子抽的什么风,但总归不能就仍在这不管,若他真是内鬼,她也得想法子逼他开口。白宜叹了口气。  “能,能。”白宜咬牙,撑着地板站起来。  “那就好。”蜂王头也不回,只听见那边传来一阵轻笑,似乎蹲了下去,“毕竟,比起在下模糊的印象,二丫头一定沉了不少了。”  白宜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笑不露齿。  怎么办。  忽然想打人。    忽闻“喀拉”一声。  蜂王蹲在观音像旁,手指在塑像背部摸索了一阵,忽然地下一震,观音像座下翻起一圈土花。然后,很轻松的,蜂王把观音像拔了起来。  “.........我靠?你干了啥?”白宜震惊,双手一松,阿难再次俯面坠地。  阿难再次倒在地上,白宜听见装没看见。好吧,她心里简直憋屈到爆炸,她真的很想给这小子一脚,至少下半生半生不遂。    “破机关。”蜂王把观音拿布一包,塞到白宜怀里,笑了声,蹲下去扶阿难。  “你怎么知道机关的解法?”看着怀里的双头观音,白宜声音发抖。  “因为当初就是我埋得。”蜂王挠了挠头,“我说过,我是个自给自足的古董贩嘛。”  白宜懵了下,良久,幽幽得看着他道,“...........你才是那个盗墓贼吧!”  “不不不,二丫头,我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蜂王嘿嘿一笑,摆摆手,“走了走了。”    这种人怎么会认识我大伯?除去总喜欢叫她二丫头,然后悠哉游哉看她炸毛,这个大伯简直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她从小就特别喜欢。白宜心如死灰,心道完了完了,白不易在她心里的伟岸形象崩塌了。  跟在蜂王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白宜才发现不对,“这不是我来的路。”  “我带你走地宫正门。这小子是故意把你带到这个洞的,因为洞底偏僻闭塞,方便动手。”  白宜愣了下,点点头,随即呃了一声,“........那个,恐怕,有人还在那个洞口上方等我。”  看着自己一手的伤,脖子上还有一圈青指印,白宜还真不知道,一会见了祁宁,该怎么交代。  祁宁这人,脾气好是好,但就她的经验来说,越是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就越是恐怖........  这次丢人丢大发了,要不要一会儿出了地宫,先装一个晕,白宜认真思索起来。    “祁宁?他早在正门附近等你了吧。”蜂王粗粗看了一下白宜的伤口,便起身拍拍袖子,冲白宜比了个手势,要白宜跟他走。“哦,不对,”蜂王抬了抬下巴,淡淡补充道,等你爬出地宫,大约五分钟后,你才会看见他。因为他要在附近先躲一会,装作从那个洞口不经意转到正门的样子。”  “....你认识他?”白宜一怔。  “我猜,在你下地之后,他便从正门也进了地宫。“不巧阿难与你先来到观音像处,他便躲在一旁,一路跟着你,暂时收手。””蜂王头也不回地说道。白宜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反应不能。  “……收手?收什么手?”    蜂王笑了声,“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故意避人耳目地做这些事,一定有他的目的就是了。”  “你什么意思?”  白宜绊了一下,停下来看蜂王,他戴着墨镜。透过黑漆漆的镜片,她始终无法看到他的眼。    蜂王的声音依旧平淡,只不过带上了一丝玩味“你快被阿难杀死的时候,他就在附近的墓道。但他没有救你。”看到白宜脸色刷得变白,蜂王摆摆手,“不过不用担心,现在他并不在这里。自从我出手打昏阿难,他就离开地宫了。”  白宜浑身发冷,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  “我能闻到。”蜂王转身,“眼睛快瞎了,鼻子总要有些特权嘛。”    二人终于来到地宫出口,蜂王对她一笑,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只能送你到这了。”  “你骗我。”白宜也笑了笑,平静开口,“你骗我,蜂王。你我非亲非故,仅属萍水相逢,你的底细我一概不知,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言,而质疑我的同伴?”    蜂王没再出声,看了白宜很久。白宜心里发慌,还是逼着自己仰头与他对视,感受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那张戴墨镜的脸面无表情。  然后他笑了。  “真聪明,我骗你的。”蜂王转身,抬脚离开。白宜目送他的背影,很快他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剩一句话回响在空荡荡的墓道。  “二丫头,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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