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梅花宴后,一晃又是好些日子过去了,京城里愈发冷了起来。 琴音在门外踟蹰了一会儿,她搓了搓手,随后下定决心一般大步走进房中。 淑妃正靠在罗汉床上假寐,听见琴音的脚步声,她睁开眼,道:“琴音,你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可是有什么事?” 琴音道:“娘娘,陛下方才路过咱们宫外的时候,奴婢本想着劝陛下进来坐坐,陛下却是看都没看奴婢一眼。不必想,陛下定是去过凤仪宫了,这皇后一家独宠,指不定那一日便有了身孕,母以子贵……娘娘,今晚的除夕宫宴,您可得上点心才是。” 蒋寻珠暗笑了一声,她揉了揉眉头,道:“琴音,本宫都不急,你急什么?” 琴音苦着脸道:“娘娘,您好歹上点心,从前内务府还克扣凤仪宫的银丝炭,如今却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咱们宫里呢,虽是没有怠慢,可长此以往,奴婢只怕娘娘您在宫里的日子难过……” “琴音,你不觉着靠着旁人的恩宠活着很是可笑么?正得宠,风光无限时,自然是有求必应,可若有一日色衰爱弛,恩宠不再,又当如何?” 琴音一愣,随后颤着声音道:“娘娘何必如此?” 蒋寻珠笑了笑,起身在梳妆镜前坐下,一边涂着胭脂一边道:“本宫不过随口说说,对了上次给崔蓉递了消息后,她可回过什么话?” 琴音恭谨地道:“崔姑姑说,请娘娘沐浴焚香,以待后位,今晚便会有大动作。” 今晚?镜中的淑妃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她委实想知晓崔蓉又想出了什么对付她的法子。 *** 除夕宫宴开始已有片刻了,凤凰台上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宋澜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蒋寻珠,他摸了摸袖中的书,一朵红云忽浮上脸颊。 崔蓉忽起身,走到正中,她恭谨地道:“今日是除夕宫宴,应是万家团圆之时,臣本无意毁了这除夕宫宴,可臣却不敢不言。” 好戏要开场了么?蒋寻珠嘴角微弯。 宋澜拧了拧眉头,道:“崔姑姑想说什么?” “臣听闻卫将军与皇后娘娘私交甚好,常常在一起小聚。”崔蓉顿了顿,又接着道,“金兰之交,情谊深厚本是常理之事,可若是卫将军是男儿身呢?” 话音一落,凤凰台上一片哗然。 宋澜也愣了片刻,他道:“崔姑姑可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 “臣有证人。” 言罢,崔蓉便拍了拍手,一名宫女连忙走了进来,她哆嗦着身子行了一礼,随后道:“禀陛下,奴婢曾是卫家的丫鬟,当年卫家死的那人并非卫琅,而是卫衢。” 崔蓉又接着道:“按卫家当年的罪,若是男子,自然逃不过死罪,可若是女子,却能逃过一劫,加之卫衢与卫琅是龙凤胎,容貌相似,身材也相似,想必这也是卫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缘由。” 卫衢面色苍白地坐在桌旁,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酒杯。 “臣还有证据,是卫将军如今身边服侍的丫鬟,她也能证明卫将军是男儿身,陛下若是不信,可派宫女查验卫将军的身份。” 宋澜思索了一会儿,纵是卫衢是男儿身,可皇后指不定也被卫衢骗了,宋澜道:“卫衢,你如何辩解?” 卫衢起身,正要回话,淑妃却忽道:“卫将军是男是女,一验便知,若卫将军果真是女儿身,让宫女验身却是辱没了卫将军,不如臣妾来?” 琴音却是一愣,娘娘她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蒋寻珠不慌不忙地道:“本宫与卫将军相处多日,卫将军是男是女本宫很清楚,陛下,卫将军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若果真由宫女验身,岂不是辱没了卫将军?” 见蒋寻珠神色坚定,宋澜心一软,道:“淑妃,那由你去验身便是。” 淑妃温婉一笑,随后便领着卫衢先行退下了,在退下之前,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崔蓉。 在凤凰台旁的宫里,淑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卫衢,见卫衢要脱衣衫,她连忙道:“等等,卫将军,你是男是女这事,你自个儿应当很明白。” 卫衢道:“臣的确是男儿身,淑妃大可不必浪费这时间。” 淑妃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道:“卫将军这般视死如归,莫非是忘了有一人的性命还握在你手里?” “淑妃娘娘一直与皇后做对,没想到竟是皇后的人?” “虚虚实实才是正经道理,不是么?”她杏眸似水,在某一刻,卫衢觉着自个儿在淑妃的身上看到了蒋寻珠的影子。 蒋寻珠最擅长的,便是在无声中撩拨人心。 几分疑惑浮上心头,卫衢发觉,宋澜的后宫里的这些人都不是寻常人。 淑妃与卫衢很快便回到了凤凰台上,淑妃行了一礼,道:“禀陛下,卫衢确是女娇娥。” 崔蓉一愣,她道:“淑妃可是看错了?” 淑妃眼中闪过不屑,她叉着腰,趾高气扬地道:“难不成本宫还会偏袒皇后不成?” 闻言,崔蓉的脸变了又变,她并未想过淑妃会偏袒皇后,难不成淑妃明面上与皇后不和,暗地里却是皇后的人? 崔蓉不甘心地道:“臣以为淑妃有偏袒卫将军之嫌。” 蒋寻珠笑道:“若是后宫妃嫔齐齐为卫将军验身,不知崔姑姑可会信?” “若果真如此,自是再好不过。” 后宫妃嫔一同为卫衢验身的结果,仍旧与淑妃一致。 犹疑了片刻,崔蓉最后陪笑道:“是臣小人之心了。” “崔姑姑莫非打算一句小人之心,便将此事轻轻揭过么?本宫听闻,前些日子崔姑姑拉拢卫将军不成,难不成便是因着此事对卫将军心怀怨恨,以致于今日?崔姑姑委实是用心叵测。” “皇后说的是,朕也觉着崔姑姑用心叵测。” 因着梅花宴的刺客一事,宋澜已对崔蓉存了几分不喜,看在那张与母后有几分相似的脸,他才并未发作,可如今崔蓉又险些毁了皇后的清名。 宋澜道:“崔姑姑上次举办梅花宴不力,朕念在姑姑功高劳苦并未计较,可如今,姑姑又识人不清,偏听偏信,若朕不罚你,如何对得住皇后?朕要降你为五品女官,罚俸三年。” 崔蓉自知理亏,白着脸道:“臣甘愿受罚。” 宋澜处置崔蓉的空当儿,蒋寻珠走到正中,扶起卫衢。 解下身上的披风,蒋寻珠一边替卫衢系着披风,一边贴在卫衢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卫衢身子一僵,看向蒋寻珠的眼中满是惊愕,蒋寻珠却是笑意盈盈,如九天星辰落在眼前。 宫宴结束后,蒋寻珠沐浴完毕,刚在床上躺下,便见一人忽然从被子里钻出来。 “寻珠,是朕,惊不惊喜?” 宋澜盘腿坐在床上,衣衫略微凌乱,如玉的脸上是天真的笑意。 蒋寻珠不由地愣了一会儿,她虽知晓这床上有人,却并未想到宋澜要与她玩这一出。 她轻轻摇摇头,宋澜这厮委实傻得可爱。 “陛下奏折都批完了?” “朕不但把奏折批完了,还向太傅请教了治国之道,这可是除夕夜,朕都未曾倦怠,皇后不打算夸夸朕么?” 蒋寻珠微微颔首,宋澜这些日子的确勤勉了不少,只是这厮总是一日一日地往她的凤仪宫里跑。 “陛下做得很好。” “皇后,今晚月色正好,又是除夕夜,你不打算……”宋澜揪着衣角,别扭地看着她。 蒋寻珠凑近宋澜,冷声道:“不打算什么?” “朕登基多年,一直未曾……”宋澜的话还未说完,一本书忽从他袖中掉落。 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春花秋月。 捡起书,蒋寻珠随手翻了两页,随后冷声道:“陛下这些日子竟是一直在钻研这些书么?” 宋澜身子一颤,他道:“皇后,朕……朕只是偶尔看一看,朕看的最多的还是圣贤书。” 只是偶尔看一看?蒋寻珠瞥了一眼磨损甚是严重的书页,她笑道:“陛下只是偶尔一看,却也能将书翻得快烂了,委实不容易。” 宋澜却是红着脸,目光灼灼地迎上那双清冷的眼,他道:“朕为何看这避火图,皇后不明白么?” 难不成宋澜是觉着这后宫三十还不够?蒋寻珠拧起了眉头,她道:“陛下是想选秀女?” 不等宋澜回话,蒋寻珠便轻笑了一声,一双杏眸中水光流转,她捏上宋澜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 从前宋澜无心女色,如今却是心思活泛了,食色性也,若宋澜他想尝一尝女色倒也无妨,只是,按着宋澜这性子,只怕会耽于美色难以自拔。 “陛下如今有后宫嫔妃三十人,一人一夜,陛下得日夜不休,一个月才勉强轮得过来,陛下竟觉着还不够么?” 他哪里是要这后宫三十?他只想要蒋寻珠一人而已。 宋澜被这番话说得脸一红,他发觉,他费尽心思想的说辞,在蒋寻珠面前,竟通通忘了个干净。 “寻珠,她们……哪里比得上你?”宋澜眉头微皱,早知他便多读些书了,如今说起情话来肚子空空,委实是惆怅得很。 蒋寻珠微微一愣,宋澜不是想睡旁人,这是想睡她? “陛下前些日子说的话,都被狗吞到肚子里去了么?是谁口口声声说不会从了本宫?” 宋澜并未发觉蒋寻珠话里的戏谑之意,别说那些话被狗吞到肚子里,让他当狗都成。 他拉着蒋寻珠的手,道:“从前是朕把珍珠当鱼目。” 蒋寻珠却拂开他的手,道:“宋澜,诚然,本宫是明珠,可你委实不必为着本宫随手救了你一事如此。” 他哪里是为着报恩?宋澜只是忽然明白了这真心难觅,他应当怜取眼前人才是。 宋澜歪着头,疑惑又懵懂地道:“寻珠你一直想睡朕,如今朕自个儿送到你面前,你不开心么?” 她不开心么?蒋寻珠莞尔一笑,在跳动的灯火中,身上的风华显露无遗。 “陛下觉着呢?” 凤仪宫内暖如春日,宫外却是寒风凛冽。 走出皇宫后,卫衢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月色如华,轻柔地落在这皇宫之上。 此刻的蒋寻珠,她会在做什么呢? 卫衢还记得她那清冷且妖的声音,似一朵青莲出水来,亭亭独立中带着几分妖媚,言者无意,听者却已陷入泥沼难以自拔。 如临深渊,如堕云雾,如置身冰窖,如身沐春晖,如惊弓之鸟,如涸泽之鱼…… 卫衢很明白,被蒋寻珠识破了身份,此刻的他分明该惊惧,但在那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除了惊惧之外,他却没由来地心头一颤。 或许在他不觉之时,她的声音便已如纤纤素手,拨过他的心上之弦。 “卫琅,下次可别在旁人面前露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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