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宫殿宇修建的极为豪华漂亮,是依着山势,期间苍松、秀竹、红梅、古藤等植物不绝,虽高低不平但五步一楼阁,十步一亭台再加之画廊、拱桥、清泉蜿蜒而过,如此山中有园,园中有山,期间烟雾缭绕,不时有苑中饲养的白鹤飞过,当真是犹如身处天宫一般。 殿宇内里还有几处馆苑极为特别,分别为扶云殿、麒麟苑和映月阁。 扶云殿乃是圣上驾临所住之地,麒麟苑是皇子、公主的居所而映月阁则是王公贵臣所在之处。 除去这三处,其下还有许多房屋楼阁,是专为王公贵臣所带之家眷所设。 武陵侯住在映月阁,乐央则被安排在了他西侧边的西陵亭。 乐央打小就厌恶惧怕虫蛇,不要说见到,便是只听名字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偏这次武陵侯讲的还不是普通的毒物,竟是那吃过人的蟒蛇且当时还从她脚下溜过。这让她受惊不小,自进了西陵亭便一直呆在房间里再没出过门了。 锦画进来的时候正见她于床榻上缩成了一个团儿。怕她捂到自己,锦画连忙上前拉开锦被,果见她一张娇致致的小脸儿都被捂得绯红了,无精打采的抬起脸看她:“锦画姐姐你拉我被子做什么?” 锦画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儿,劝道:“姑娘不可这么捂着自己。” 她垂了眸子“哦”了声,倒也没再去拉锦被。 锦画道:“晚间了,侯爷让姑娘去映月阁用饭呢。” 乐央实在不想出门,只道:“你去和舅舅说我没胃口就不过去了。” 接连受惊可不是要胃口不好吗!锦画也没再劝只道:“那奴婢去吩咐厨房给姑娘温着饭菜,姑娘何时想吃了再用?” 乐央点了点头。 登山、受惊折腾了这么久她也疲倦了,锦画出去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昏昏沉沉的。乐央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刚要开口唤“锦画”却听一人道:“醒了?” 声音清越好听,是武陵侯。 乐央瞬间清醒了忙看过去,放置灯盏的金银镶嵌云中飞鹤的方案前坐了个人,早换了白日里的那件鹤氅只着了件青羽缎的宽袖长袍,束了紫金冠的发也散下了一部分,依旧像在侯府中一般只着了支碧玉簪,一派闲适的模样正执了书卷在看。 灯盏昏黄的光笼罩着他,竟像入了古画一般的好看。 乐央有些讶异:“舅舅怎么在这儿?要看书怎么不将烛火挑亮点或是多点几盏灯呢?” 武陵侯没有回答,放下了书卷抬眼看她:“不是就惦记着堆雪人儿吗?怎么到了地方反而不出去了?” 一说起这个,乐央立刻就想到了蟒蛇,身上起着鸡皮疙瘩心惊胆战的:“外面……不安全。” 武陵侯摇了摇头:“胆量便这般的小么?” 乐央怕被训斥,低了头小小的“嗯”了声。 武陵侯叹了口气:“这里能建行宫殿宇,乃是供圣上、贵人赏玩的地方,怎么会有蟒蛇这种东西?” 乐央听的猛的抬起了脸,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是舅舅你说的……” 武陵侯面不改色:“你如此小的胆量该锻炼着才是。” 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的乐央鼓起了腮帮子,却是敢怒不敢言。 武陵侯没管她,执了书卷起身往外室去:“既醒了就快些穿好衣裳出来。” 因是在通了地龙的屋中,乐央并未穿的很厚,只穿了件柳条织锦雪红地的宁绸窄袖小薄短袄,下着月白金团鹤的百叠裙就出去了,武陵侯正负手站在门前,侧脸见她穿的这样单薄立刻沉了脸:“回去将氅衣穿上!” 乐央吃吓不敢还嘴,只又回去套了件米汤娇的缂丝氅衣,他这才满意,带她到外面的一处空地上。 已经入夜,外面却并不黑,红梅枝上点缀着许多纱将这里映照的很亮堂,空地中间有个石桌子,上面放着许多彩色的丝线、绸带、胡萝卜甚至还有早就做好了的各色小帽子以及用了锦缎剪好的贴花等物。 这些都是用来装饰雪人儿的!乐央看呆了。 武陵侯束手站在一株红梅下,笑道:“东西都给你备齐了,还不过去玩儿?” 如今知道这里并无那些个恐怖的毒物,乐央也不再害怕,自过来心早就扑到了雪地里,因武陵侯在怕失仪强自忍耐着,待终于听他发话忙欢呼一声跑上前弯身用胳膊揽了一大堆的雪过来团疙瘩。 被束缚了有近半年之久,如今终于有机会玩乐,乐央就有些忘形,一玩儿就玩了一个多时辰,雪人儿都堆了五六个,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她见雪人儿多了,独出心裁又想再堆几个猫狗来却被人拉了起来。 “过尤而不及,这里的雪又不会跑,准你在此多玩闹两日,明日再来也不迟。” 乐央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见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冻成了两只通红的胡萝卜了,看起来有些丑,乐央忙背过了手听他道:“玩儿也要注意分寸,京中谁家贵女得了个好玩意儿似你这般无度?亏得你不是男儿,若当真是,日后没人管束于你,怕是成了个纨绔歪才!” 她确实玩的过火了,忽然被训斥,乐央也没觉得委屈,乖乖的应声认了错。 见她乖巧,武陵侯缓和了脸色:“行了,晚间也未曾用饭,玩儿了这么会儿该是饿了,回去用饭去罢。” 锦画不知何时过来了一直侯在一旁,此刻方上前扶着乐央回去。 乐央应了声待要走却又听他道:“要起风了,用完饭便在房间里好生呆着,莫要出去乱跑。” 乐央再次应了声,转过脸却吐了吐舌头,舅舅虽然严苛但真和娘亲一样,也挺啰嗦呢! 西陵亭内早备好了饭食于黄花梨木束腰齐牙条三弯腿炕桌上摆放着,香味四溢让人食指大动。玩闹了这么会儿,乐央确实饿了,连着喝了两盏燕窝薏米甜汤。 锦画看她用的香也高兴,只是怕她晚间用多了积食便看着没让她再多吃,着人撤了饭菜劝道:“时辰晚了,姑娘不宜用的太多,一会子该沐浴休息了。” 乐央刚睡足起来,现下还毫无困意,闻她说沐浴忽然想到了温泉,便问道:“这个时辰,还可以泡温泉吗?” 锦画笑道:“就知道姑娘惦记,奴婢早向这里的下人们打听过了,温泉在麒麟苑那边,那温泉似乎通人性,晓得男女有别竟还就生了两处还是紧挨着的,巧匠们便在上面建了两座园子,分男女,时时都有人在前侍奉着。” 乐央高兴,起身下了榻:“那咱们快去吧。” 锦画有些犹豫:“外头风起了,侯爷也交代过不许姑娘晚上乱跑。” 乐央也想起了武陵侯的话,有些畏惧又坐了下来。 锦画安慰道:“咱们明日去也一样,不拘非得今晚的。” 乐央没有说话,停了会儿又起身:“我一会儿子需沐浴呢,去泡温泉就是沐浴呀,不能说是乱跑,只要锦画姐姐别和舅舅讲,咱们快点泡完即刻就回来,不碍事的。” 见她着实想去,锦画只好随了她。 早让外头侍奉的小丫头过来通传过,乐央过去时,一直侍奉在温泉处的十几个侍女忙上前迎她进去。 院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一进去就似入了洞天一般,里面不是房间乃是天然生成的溶洞,只有一个一人高的入口,上用了厚重的莲青色凤穿牡丹门帘挡着,内里有丝丝热雾从帘下溢出。 侍女掀开门帘,转过百宝嵌花鸟纹的曲屏方才看到那用了白玉围建的一汪温泉,水如沸腾,四时不竭,汤水乳白,花香四溢。 一旁的侍女介绍道:“自来侯爷便吩咐过奴婢们了,姑娘体弱,若是要过来沐浴,必要放入茯苓、合欢、玫瑰、松花、枸杞子,这等花药再配上这温泉自成香汤,滋养身子最是好。” 锦画听了笑道:“侯爷待姑娘真个好呢!” 乐央点头,心中感动,舅舅果然是嘴硬心软,竟然连她沐浴的事都亲自交代。 温泉水看似沸腾,却并不是很烫,缓缓进入立时就能觉着身子在被滋润着。 因要沐浴,乐央散了发髻,如墨的发立时便滑入泉水中,发如鸦,人如玉,唇如血,璀璨的眸子被雾气打湿,偶尔一瞥间波光粼粼,美的惊心。 锦画在旁边看的忍不住道:“姑娘生的真好看,古时有金屋藏娇,怕是姑娘日后的夫婿定也会铸了金屋玉屋将姑娘给藏起来。” 乐央一面掬着温泉水玩,一面侧了脸儿笑她:“锦画姐姐想嫁人了呀,那明个儿我去和舅舅讲,让他给姐姐指个好夫婿。” 锦画羞红了脸:“姑娘……奴婢是在说姑娘呢!” 二人正笑闹着,外头忽有吵闹声,锦画皱了眉待要扬声询问,原本侍奉在外面的侍女竟都进了来,慌里慌张的:“姑娘快些起身罢,外头出事了。” 不经传唤便擅自闯入,锦画原本要斥责,又见她们这般模样,也知定是发生了什么,忙去拿了干巾子过来:“出什么事了?” 侍女们七嘴八舌的,话回到一半外头竟有男子焦急的呼唤声传来,一声声的是在唤“阿姐”。 那男子走的极快,里面刚听见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转过曲屏闯了进来。 颀长的身条,束着黄金冠,身上穿了件吉祥肷缺衿袍子,长眉俊目很是清秀俊气的长相。 进来见着场面,双方都是一阵静默。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乐央根本都来不及反应,此刻这男子闯进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方还在水中,慌忙扯过一旁玉台上叠放整齐的柔软大巾子遮住自己的身子,一时又恼又怒,直瞪向那男子。 只是她虽拿了巾子遮挡却也未遮挡完全,漆黑的长发贴在娇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手臂上,更显的肌肤欺霜赛雪的白。因惊慌有一点发丝贴到了红唇上,娇艳的仿若精魅,却又因了那双璀璨明亮的眸子少了份妖又显出纯净的仙气儿来。 那男子呆愣愣的看着竟是一眨也不眨。 这会子,众侍女和锦画才都反应过来,忙都聚过来挡在乐央前面。 那男子见此才如梦初醒一般,终于背过了身:“姑娘快些起身罢。”虽劝却不见他动身。 听他还不走,乐央恼怒极了,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登徒子!出去!” 那男子也似乎才想起来一样,一面应着一面退了出去,也不知是被惊到了还是如何,出去时竟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虽然香汤水并不清澈,并未叫那人给看光去,但是沐浴被人瞧见,乐央着实恼怒,红着眼眶令那些侍女全部挡在门口堵了个严实,这才在锦画的帮扶下起身穿上浅晚霞紫的系襟小衣和白纱裙。行动间竟有烟雾透进来,却不是温泉的雾气,竟似有什么被烧着了一般。 烟雾渐浓,乐央被熏的咳凑了好几声,外头那男子焦急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前头的大火就快要烧过来了,姑娘快些罢。” 竟是着火了!乐央吃了一惊,见锦画还在给她拿短袄,一时顾不得别的忙上前拉了她就往外跑。 锦画被她拉着,急慌慌:“外头冷,姑娘这般怎可出去?” 乐央没有说话,只拉着她带了众位侍女一股脑全跑了出去,外头正前方果然浓烟滚滚,寒风呼啸正助了火势,火光将天都烧明了。 那男子竟还等在外头,见乐央出来大步上前要拉她:“姑娘快跟本王走。” 不妨他竟还敢上来拉她,乐央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几步,锦画也忙挡在了前面才没让他碰到。 这关头,乐央也顾不上骂这个登徒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走,忽然身上一暖是被人裹上了大氅拉到了怀中,熟悉的淡淡药香味笼罩过来,乐央瞬间就安心了扬起脸儿看他:“舅舅!” 那男子听见,一怔:“舅舅?” 武陵侯将乐央紧紧裹在怀里,微侧了脸淡淡道:“六王与其在这里消磨时间,不如先去看看圣上如何了。” 原来这男子竟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长乐王,轩辕仪。方才是一团乱麻,众侍女心中惶急也没认清他。 听了武陵侯的话,轩辕仪这才回过神,慌忙着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嘱咐:“小外甥女受惊了,表兄一定要送她回去好生安抚啊。” “谁是你外甥女!” 乐央听的生气,但碍于他是皇子只敢在武陵侯怀里小声嘟囔。只是刚嘟囔完就感受到一阵冷意,她心中一紧颤颤巍巍的抬眼,果然他正低了头看她,凤目中冷冽的寒气都快溢出来了。 本就是她没听他的话有错在先,乐央心虚又害怕,忙低了头心惊胆战的等着责罚,却是腰间一紧,他竟将她抱了起来。 侍女们都看着,乐央有些羞窘又愧疚,忙道:“舅舅放我下来罢,我可以自己……” 他忽然低头瞪她,眸中有压抑不住的风暴:“冰天雪地,赤脚回去,你这身子要还是不要了!” 乐央吃吓,颤巍巍的回话:“……要……要……的……”低了头鹌鹑似的再不敢多话。 武陵侯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训斥她,只抱着她大步去了映月阁。 那是他住的地方。 晓得他正在气头上,乐央也不敢多言,乖乖的缩着一动不敢动。 到了映月阁,武陵侯将乐央放到自己的床榻上看向一直跟在一旁的锦画:“姑娘贪玩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不在旁规劝竟还纵她!待回侯府自去刑园领十棍仗!” 那刑园是大将军在时设下的,大将军是行伍出身最重规矩,在军中军纪严明在家中亦然,若有哪些下人犯错,都是要去刑园领罚的。 只是武陵侯治下宽疏,大将军殁了之后便再没用过这刑园,二十多年了,这是他头一次处罚下人。 乐央愣住了,见锦画惨白着脸应声这才反应过来刚张了嘴就被他冷眼扫过:“你当你就没事了?安生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着甩了宽袖便大步出去了。 虽说以前也常被他训斥,但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乐央呆呆的望着门口,吸了口气:“锦画姐姐别怕,大不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挨板子。” 锦画摇了摇头:“姑娘莫要多想,此事本就是奴婢失职,哪能再连累姑娘一起受板子。” 全都是因她才如此的,乐央心中愧疚正要说话,忽有婆子抬了炭盆、浴桶进来,行了礼道:“侯爷交代了,让姑娘好生沐浴一番后服用姜汤驱驱寒气。” 乐央看着那些婆子心中更是羞愧,舅舅都这般生气了竟还关心着她的身子,她却还总惹他生气…… 待他回来,即便真是要打她板子消气,她也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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