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4日 清明节 西宁     23岁这年的清明节以一种别开生面的形式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日子仿佛从星期六那天早晨开始,变得格外不一样。你出操回来,脸上挂着的笑容让颊侧淌下的汗珠都生动起来。    “你帮我把衣服都洗了?下次不要洗,这里的水太凉了。”望着院子里随风轻摆的衣服,你走过来接过我手中正在擦东西的抹布,往桌上一丢,拉着我就往外走。    “还有这些,我昨天才打扫过的,不用管它,走,先带你去吃饭。”    我感受到了你轻快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快乐起来。    “刚接到一个小手术,吃完饭你去做一下。”    抬头看着对面的梁栋,你黑了脸。    “你又要干什么?今天你去,我一会儿有事。”    梁栋嘴里叼着馒头愣了一下,又转头看看我。    “不是,我也要忙的,这是上面让你去的,不是替我。这个伤员是地方武警部队的,伤了腿,你心细,领导指定让你来做。”    你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梁栋吃完,临走时突然对我说:“不好意思啊,搅了你们约会。”    我明白的他的意思,但我一点也没有怨怪啊。奇怪,若是以前,肯定要矫情地装不开心一下,面对你,我却害怕添了麻烦。    “本来想带你去后山上去转转的,现在……我恐怕得忙一会儿,要不你先回我宿舍,柜子里有ipad,你自己先玩一会儿。”走在食堂外面的小径上,你对我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样。那个……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我不会打扰你的,就在外面等。”    “其实去不去后山没什么关系的,只要你在旁边,在哪都行。我只是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不打扰你,就在外面等你,行吗?”    “还是……领导会说什么吗?”    我既不愿放弃,又怕你为难。    你突然一笑。    “不是,那你在医务室等我?”    我高兴的直点头。    “看这里。”你扯着肩章让我看,笑的有些奇怪。    “什么?”两颗星星代表什么?    “我之前不是两星一杠吗,现在变成三星一杠了。”    “哦,是升职了吗?恭喜你!”    “就这样?”    我转头看你,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三星一杠是什么等级吗?”    你继续卖关子,我却明白了,故意翻了个白眼,转头不看你。    “不知道,很高吗?”我故意的。    “算了,早知道你是这样。”你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抓住我的手,大步往前。    你从更衣室出来,军装外面套着白大褂,步履从容,身边的医生护士众星捧月般围着你,似在商讨什么,我有些明白你刚刚那个奇怪的笑了。    你的神情很冷,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你。    不一会儿,门口停了一辆军车,一群人急急忙忙涌进来,抬着担架。    “出血很多,先清理一下。小刘,拿消毒棉过来!”人群中有人喊护士,那个在你身边的护士刷地冲到我这边,从身后的药柜里拿出东西就跑了过去。    “再拿点,不够。”你已经挤进人群,又添了一句。    我转身,从刚刚的药柜里拿了几袋,挤进去递给你。一抬眼,那个躺在担架上的战士浑身发抖,大腿处一片深红,温热的液体细流一般涌出,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涌来,我感到头有些晕,一时间胃里翻腾、手脚发软,眼前竟模糊起来。    “哎呀,有人晕倒了!”    失去意识前你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    “是晕血,你先扶她到旁边去。”是你的声音。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是那个叫小刘的护士。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我晕倒了吗?怎么回事?”    “你有晕血症你不知道吗?刚刚怀医生脸色难看死了,我本来是要进去做助手的,叫他吓个半死,艾玛,我的老天……”刘护士直怕胸口。    “他……怀医生呢?”    她指指手术室,转头对我说:“你再休息会儿,手术应该快了,我先去忙了。”    知道你在那里面,我有些如释重负,幸好,没有因为我耽误事。    两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你在最后出来,藏在口罩后面的脸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就走了,我甚至不能确定,你有没有看到我?    当你再次出现的时候,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目光如刀的人并不存在。    “没什么事,走,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确认我没什么问题,你又拉起我的手,去吃午饭。我也很饿,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    “你不知道自己晕血吗?”    我摇头。    手机响了一声,有微信消息。按开屏幕看到是你的,我抬头看就坐在对面的你,你正低着头打字。    “那你月经来时没事?”    Waht    “要是晕倒了怎么办?”你又弹来一条消息。    “大哥,首先,我们换个词吧,你这个词用的我很是尴尬;其次,我这么多年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晕血这种奇葩体质,肯定大姨妈来访时是没有什么事的呀!”    “这么纯情?”    纯你妈!我心里忍不住吐槽,不敢抬头看你。    “这有什么,我们都是这么叫的。”    我……我强忍着一颗马上就要尴尬到炸裂的心脏,抖着打出几个字。    “什么?!你们还经常讨论这个?”    “妹儿啊,我是医生,实习时还专门待过妇产科的!”    ……    我忍不住浮想联翩,天啊,妇产科?女人生孩子你也看过?!我顿如雷击,这画面,不忍猝想。  你你你……    “你脸好红啊,害羞了?”    再看到这条消息,我发誓,如果此刻地上有一个洞,我一定毫不犹豫扎进去。可事实没有,我要镇定,镇定!    “你才害羞呢,医生不都是这样,有什么了不起!”我虽思想上难以接受,但理智上还是知道作为医生这是职业的需要。    “嗯,是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挺吓人的呢!”你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对我说道。    我想起曾经问你解剖的感受,你也没说过一个怕字,还觉得挺有意思的,这时候怎么知道吓人了?    “有什么吓人的?”我也放下手机,面对面问你。    “我遇到过因为难产死亡的病例。”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生孩子怎么会死?”我不信。    “真的,就算医学再怎么发达,还是有很多病是无能为力的,古人都说,生产是女人的鬼门关,其实现在也一样,很多产妇因为各种并发症一尸两命,只是几率比较低而已,没有什么手术是能百分之百成功的。”    我心中唏嘘,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便问你:“我为什么会晕血?以前抽血、手上有小伤口也没见晕过啊?”    “那你见过像今天那样多的鲜血吗?”    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有些恶心,强忍着摇了摇头。    “说明你晕血并不严重,这个有的是因为太紧张或者受刺激了,有的是因为遗传,你家里人有晕血史吗?”    “好像,我听我妈说过,我爸有晕血。”    “那就对了。”    如果知道你会这样“治疗”我的晕血症,我一定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的!不,我会从一开始就不来这里!    晚点名过后是休息时间,你拉着我跑到一栋大楼下。黑夜里,也没看清门口的字,直到走廊里淡淡的消毒水味袭来,我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    上到三楼,我们进了一间更衣室,从头到脚都被武装完毕后,我跟着你出来,很想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只用手示意“嘘”了一声,我就明白,现在不宜问。那好吧,换个时间再问你好了,就这样,被全心信任的你带进了一间手术室。    手术室里至少有三四个医生,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直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来,我才意识到现在是在做手术,应该严肃一点。    “你怎么来了?”是梁栋的声音。    “我听说你白天做了一天手术,现在还在忙,来帮忙的。”你云淡风轻。    梁栋被白衣口罩裹着只剩一双眼睛,头也不抬,要不是发出声音,我根本没发现正在主刀的是他。    “也好,我确实有些累了。那……你们几个先出去吧,有怀医生和我就够了。”他指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医生,他们犹豫了一下就点头出去了,只有一名助手还留在梁栋身边,然后就是我。    梁栋终于被这个矗立在旁边的“石头”引起了注意,抬头看我,顿时,目光一缩,狠狠瞪了你一眼,连我都打了个寒噤,你却理也没理。    “你在做什么?”    “这是我的助手,我有分寸,你别管。”    “你知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手术?”梁栋质问你。    “地区的牧民赶牦牛时不小心摔下坡谷,摔断了手。”你一边回答他,一边查看病人伤口。    “你……”梁栋望了望我没有说话了。    “你过来。”你偏头示意我,我转向你一侧,就看到手术台上露在外面的一截胳膊,伤口深可见骨、血水泗流。    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又来了,真怕给你添麻烦,在这节骨眼上。我连忙抓住你的手:“不行,我头晕,我没办法帮你!”    “放开!去,重新换手套!换完马上过来。”我被你的命令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按你说的去做。  再过来,我怎么也不想靠近你。    “我真的帮不了你,我会晕的!”    你手下不停,头也不抬:“你先过来,忘了我和你说的?镇定,别紧张。”    我没忘,你刚刚在来之前的路上给我说了很多,要我不要紧张,要我放松,你说你会帮我治好晕血症。    可我以为的不是这样啊!我以为只是抽个血、处理个小伤口什么的,我从小无论是考试还是抽血,从不紧张,更不会晕针,我以为这不会是什么难事,可是,可是……    “这是大手术,这么多血,我不敢!”我怕坏了你的事。    “你马上过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只是帮忙擦伤口,你可以的。”    旁边的护士把消毒棉和清洗液递给我,我迫使自己走近,但一看到那鲜红一片,胃里就开始翻腾,浑身有冷汗直下。    我不敢再碰你,决定离你远远的,手却不小心又碰到了手术台。这次不用你提醒,我飞也似的去旁边自己换了手套。    “亏你也是X大出来的,算了,你站一边去!”我听到你叹气。    突然就像有刀子在割我的心。    你不知道,被自己心爱的人这样说有多难受。    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但一想到,若是你看不起我,就如万箭攒心一般,疼得我眼泪快要下来,我却使尽全力忍着不让它掉落,仿佛这样还能证明自己没有你说的那么懦弱无能。    可是,我又深知,你说的很对,我没能克服自己的心,你其实是为了让我不再怕血才带我来这里,我不应该认输!更何况,我一直以自己出身X大而自豪,985名校的高材生连这点困难都无法战胜吗?    刻意为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身为X大人,我不可以这么懦弱!又想起白天你严肃认真的样子,不能配不上这样的你!    咬紧牙关,反复告诉自己,不怕,不过就是血而已!过去不知道时,自己也没觉得它有什么可怕的,就把它当做红色的番茄酱,对,就是这样!    再次站到你身边,我强忍着不适,用消毒棉擦拭着不断涌出的血迹。你看向我,我回瞪了你一眼,便埋头工作,努力克服心里的不适。    “你小心点!”这是梁栋在手术过程中对你说过最多的话,你甚至叱骂他:“今晚怎么这么啰嗦?!”    “不好,有血管破裂了!”一直在旁边给你们擦汗以及观察仪器的护士突然说道。    “你去血库备几包血浆。”你对那个护士说道。    “不,他不能走,需不需要输血还要看失血量,他要看着仪器,你去!”梁栋突然对你说。    静了一会儿,你说:“好,已经接好,剩下的你来缝合。”    等你走了,我似乎听到有人松了口气。    梁栋像在绣花一般,整个身子都凑上去,十分专心细致。    “失血量超过1000c,怎么办?”护士又提醒他。    “怎么办?等他来,怎么办!”    “南乃给!南乃给!”因为除了骨折,身上还有多处摔伤,病人一直是半昏迷的,突然发出呓语,因为是藏语,大家都没有在意。    “南乃给!”这次病人的声音更大了。    “扎格玛,扎格玛!”我边清理边安抚她。    “你懂藏语?”梁栋问我。    “会一点点。”    “她在说什么?”    “她说她好痛。”    “没事,马上就好了。”    我用藏语把这句话告诉病人,她似乎被安抚了,不再拼命喊痛。    “要不,我直接给她输血可以吗?”听他说病人有休克的征兆我问他。    “不用!”    手术结束时,已经是深夜12点多,正在整理收尾,你突然问我:“还怕吗?”    反应过来你问的是什么,居然发现自己对满手的血迹并没有恶心、眩晕的感觉了。    “好像……,没什么问题了。”    真的好神奇,也许是对生命的责任感,在忙碌中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恐惧。    你哼笑一声,伸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有凉凉的液体沾上来。    “别那样!”梁栋抽了纸巾将我脸上的血迹抹了,你的脸色却变了。    “快出去洗手。”梁栋对我说,见你没有反对,我只好听话地出去了。脱掉血迹斑斑的手套,正在温热的水流下洗手,就听到你摔门出来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早说?!”    “刚刚那样你叫我怎么说?!”梁栋话音刚落,你就冲进了洗手间。    “我看看你的手!”你不由分手抓过我的手细细翻看,像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最近手上有没有受伤?”    见我摇头,你还是仔仔细细帮我洗了手。    “刚刚那位病人血液有些异常,为了以防万一,我带你去打阻断针。”    如果说前面的我不懂,一听到阻断针我却明白了。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是关于艾滋病的,阻断针能防止病毒感染。    “你是说……那你呢?你刚刚还给她接骨,有没有受伤?!”这种事情突想起来并不觉得如何,越想却越觉得后怕,又换我给你“检查”。    天哪,那个病人……这样为什么你们还要去救她?虽然手术中病毒只能通过血液传播,可手术器械锋利无比,万一不小心把手划伤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医生的天职,更何况梁栋也只是有怀疑,还并不能确认。”    “这小子,难怪让我去取血浆,我得去看看他!”你又回转去找梁栋。    看着你的背影,你不知道,怀泽,那一刻,我的内心是多么复杂,带着点心安、焦虑、感动……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不自觉泪湿了眼眶。    很快,上面就带我们几个参与手术的人进行了注射和相应的资料记录。    我不知道你的领导是否知道你擅自带我进来,也不知道你是否会为此受到处罚?来人对我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神色。    AIDS潜伏期检测时间是2到8周,因此,只能在两三个周后,再去医院检查。    夜晚,你抱着我,很严肃地向我解说着十分可怕的后果,我却并没有太多恐惧感。  怀泽,我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    你去晚点名的时候,翻看你的ipad,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一个名为“hu”的文件夹,里面装满了我的照片,从QQ相册、微信朋友圈到微博,所有有我的照片都在这里,无论是正面的还是只是一个背影。    我记得,我删掉了你所有的联系方式,除了后来再次加上的微信。这是以前保存的吗?    所以,我可以不问缘由地跟你走进手术室,因为那时,我真的是全心信任你的,即使你故意说嫌弃我的话。    原来,那一刻你偷走了我的心。    今天是清明节,早上你送我到西宁曹家堡机场,然后就要赶赴烈士陵园参加公祭活动,这还是你的团长给你特批的三小时假。    云海翻腾间,飞机已经穿过万米高空驶向远方。你临走前那个眼神像烙在了我的心上,时时跳出来扰乱我的神思。    这一趟西宁之行,我的脑子混沌了,未来,应该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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