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我而杀之疑者’,你做到了?”    那时不称“小师傅”,这下苏涵连“阁下”也不想再道上声了。她实在想不到堂堂一个出家人竟然这般恬不知耻、自欺欺人——她的世界里似他这样的人不多,如此强词夺理的更是少之又少,    苏涵也不知怎的,就与济众杠上了。若换得她平静下来、换她以往,她此刻多半一笑了之,走人算了。    常与同好论高下,不与愚者争短长。话不投机何必多说?怕是始终对牛弹琴、南辕北辙。    可苏涵现在却确确实实辩了,违了她一贯来的性子。    “便是你好友赠鸡与你其非为你所死,你埋了陷阱、挖了坑,坑里的野物总是为你所杀,它们岂不正是你自我私心、口腹之欲的最好佐证,何需再诡言狡辩!”    “小僧何曾诡言狡辩过~”悟平眨巴眨巴眼,扮起了无辜可怜,却又承认,“小僧从未掩饰过口腹之欲,”    然话锋一转,他又陡然添说,    “但也并未强求,更无的什么私心。    小僧挖的坑没特意选定地点、亦不深广,更不搁置什么额外的木叉竹排,都是兴致来了、随手做了,属‘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一般的野物掉入都能逃了出去,真不幸落下的怕也寿限将至。    但凡有一点生机小僧都会救治放走,实在断了气的小僧念经助登极乐后也不浪费,小僧难得当不得‘无为我而杀之疑者’?”    “这么说它们还该感谢你了?!”    苏涵听着这歪理,气的直想笑,白眼一翻、眸子一瞪——这僧人拿得出的皮相较之他年龄不知会不会还稍稍显嫩,那些许细微表情兼着碎步缝制的百衲衣长衫,真瞧着纯善天真,然她与他交手一番、口战一番,自知其掩在纯洁外表下的灰狼本性,断不会着了道,叫他骗了才是!    苏涵自忖,娇斥道,    “你这和尚,一张伶牙俐齿好生邪门歪理尽是诡辩!”    悟平笑了,脸皮干脆搁了不要了,“不敢不敢,称不上善举,哪里用得它们感谢。”    你倒还知不是善举,苏涵抓住了这句,唇角鞠起呡了,胸中好像总算出了口恶气,正要宣告自己的胜利时,却听有人跟着“回敬”她说,    “兀那姑娘,生就国色天香端得赏心悦目却是不慧。”    …    …    说她不慧?!    苏涵一愣,被那话弄的呆怔,眉头无意识微微拧了,悟平说这话时闲适悠悠、风轻云净一般,可落在苏涵眼里就端得几分扎眼的轻佻,叫她刹那又起了与之再战一场的心!    虽称不得惊艳绝伦,可苏涵自问总归比普通人聪敏几分——    半岁能走,一岁能言,三岁能诵,五岁能文,晓孔孟之道,知五经六艺,而琴棋书画样样俱可,以琴最优,其余稍次,武功亦属一流。    相识的人都称她天才,何曾有人说她不慧?    他竟说她不慧?    …苏涵一瞬间十分愤怒,当那愤怒达到峰值,抿朱红搭弦扣、临要爆发,突竟似将射的箭从中折了、失了准头目标。    ——她生气做什么?    苏涵再怔,忽而自问。    一问便犹石沉大海、再杳无音信,答不上来。    非亲非故,甚至算不上认识,虽总是觉得熟悉,怕也只是自己弄错了,真的静下心来,苏涵不由深思,恍觉自己在这深山荒野废上这么些功夫到底是做了什么?    这僧人杀生也好、吃肉也罢、便是破戒,都与她什么关系?    而她聪明与否、愚笨与否,又何需在意从不相识之人的只言片语?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怎么说、她何从得管,任是吹嘘贬低,也其实对她本身造不成影响,她依旧是她、没有变化。    …    “呵~”她今日也不知怎了,非要争那是非长短,    她向来不甚在意这些,今日却是转了性。    苏涵思绪及此,丹唇轻启、极淡声笑了。    便再没了反驳的意,看去济众,拱手言道,    “自己如何,非是在于他人评说。在下说服不了阁下,阁下亦说服不了在下,在此耽误了太长时间,在下早该别过。”    苏涵说罢,悟平骤是一愣,见白衫女子突然淡泊从容、不与他辩要走了,悟平反而几许失落、性子沉了下去…没人与他玩了…不开心…。    “哎~~”    不由幽幽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想着若是竹箫此刻不是在僧寮、而是随身携带,他当为她吹上一曲,以赠佳人,哀思离别。    ——悟平是个喜欢管乐器的,尤是古典笛箫,在这方面他过去下了一番苦功、小有几分造诣,僧寮里有他精心买的把长箫放着,但过了最若痴若狂的时候,并不走哪带哪,只在想吹的时候临着溜出来才带上,    值此,却真有几分遗憾了。    然悟平又真心欣赏白衫女子此时此刻周身平静宁和、不争不抢的风度气质,不由笑了,双手合掌,尤为诚挚得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言甚是~。”    说而一顿,终是做了离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僧愿与施主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苏涵一时未回,望了几眼济众。临要走了,她也双手合十、微垂了头,行了个佛家的礼数、礼节性应道——并未真想着什么“后会有期”,只是出于涵养礼貌罢了。    但明明前不久还可称恶语相向,这时却能心平气和,也是可贵了。苏涵暗忖。    至于烈云骑…她其实早不怪了。    得之她幸,失之她命,遇着了是有缘,错过了却也是无份,她那时努力争取了、没争着,纵是横空出了个小僧人,也终是她的造化。    如此,便随意吧。    “呵”苏涵自嘲轻笑。她其实心思豁达,并无十分强烈的占取欲,一时的遗憾后终是释然,    念及今日种种,当真也算是闹剧,由是运起轻功,登上绿树高头,盈盈飞身走了。    …    “嘿,常来玩啊——!”    悟平在白衫女子飞跃上枝头背对他时终还是忍不住挥手、大喊了出来,全然不顾僧者的礼仪、形象。    苏涵闻声眸子后瞟,以余光看他,并无察觉得唇角扬了,心儿愉悦。    待她须臾身影去了,悟平这下才真正落寞下来、意兴阑珊。    偏看白衫女子适才呆过的地方,好像还能见着她与他争辩的模样,    “唉~”这会儿才终叹出了声,“真的相当漂亮。”又喃喃说,摇摇头无意笑了。    却若悟平知道白衫女子已稍装饰过、易了容,真实相貌尚比呈现出的更美上一二分,    …悟平怕不知又会怎样的惊艳赞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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