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小楼的人大约没得到进一步指示,既没破门而入,也没隔空喊话让里面的人举手投降,只是沉默地围在四周,一个个站成了雕塑,乍眼看上去,几乎像是送上门来请他们阅兵。    作为一行人中唯二的战五渣,被五条高能炮口指同时着,张啸本该惊慌失措,可或许是这一路上遭遇的生死关头太多,把他那根原本细弱的神经线都磨粗了,他非但没觉得心跳加速,反而像当年的褒姒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愣是看出几分滑稽来:“我说,他们又不发动攻击,又不让咱们主动出去,到底想干什么?要是这么一直围着……我能先回去补个觉吗?”    云七和泰渊同时回头看他,心意一致地想把这小子脑瓜壳掰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女皇瞧着楼底下的武装分子,微微眯起眼,正要说什么,忽听远处一声猝不及防的巨响,震得窗玻璃像得了帕金森,哗啦啦地抖个不停。    一团火光在尚未完全展开的夜幕下炸起,云梦阁主蓦地回头,辩识出那是他们一天前才去过的指挥所方位。    他拢在袖中的手不易察觉地攥成了拳头。    那声爆炸就像一记发令枪,下一刻,原本泥塑一样围着小楼的武装分子忽然动了。他们训练有素地分成两拨,一半人依然坚守岗位,炮口和狙击枪不动如山地封锁住所有出路,分出一半人上前砸门,那门的质量还相当过硬,从里面反锁后,外面一时居然砸不开,整座小楼都被撞得微微晃悠。    就这么两三秒的工夫,女皇已经评估过局势,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阿啸,你陪着闻阁主躲到卧室里,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准出来——两位,随身枪械都还在吧?”    她后半句话是对云七和泰渊说的。    这两人都是实打实的正规军出身,随身带枪已经成了本能。虽说被“请”进了海盗大本营,可卡特琳娜顾念旧情,对他们还算客气,也没仔细搜身,因此女皇这样一说,两人同时做出反应——一个从靴子里抽出一把激光枪,一个从后腰拔出一把粒子枪。    墨鸢拿眼一瞥,重兵围困之下,依然有闲心咋舌:“云梦阁待遇也太好了吧,装备一点儿不比我们正规军差,欸,兄弟,你们那儿还招人不?”    泰渊瞄了瞄女皇,估摸了一下,觉得当着正主的面公然挖墙角的危险系数太高,果断把这句话当过耳清风了。    紧急关头,张啸还不至于脑袋抽风到讲什么生死义气,哭着喊着要留下来给人家当拖油瓶。女皇吩咐下来,他二话不说,扶起闻愔手臂就要往里走。    云梦阁主却没迈动步子,一双深如渊水的眼睛看向女皇,有那么一瞬间,张啸几乎以为他有话要对女皇说。    然而到最后,闻愔什么也没说,他微微垂下眼帘,干脆地截断了望向女皇的目光,掉头向客房方向走去。    下一秒,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巨响,质量过硬的门板终于没扛住武装分子的暴力破坏,被激光刀劈成了碎渣,凄凄惨惨地陈尸一地。    武装分子破开大门,却没急着强行攻入,而是掏出一样圆柱状的物体,拧开阀门丢了进去。三秒钟后,先是一道白光闪过,亮度之强几乎能烧穿视网膜,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霸道的强光烧灼着眼皮。    随后,高浓度的烟雾从圆筒里冒了出来,瞬间席卷了屋里的每一处角落。那浓烟中还带着可怕的刺激性气味,武装分子们虽然带上了防毒面具,鼻腔内膜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有几个动作慢的,当场接连打起了喷嚏。    这种新型瓦斯弹能让人在短短二十秒内失去意识,很明显,恐怖分子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活捉他们,之所以摆出那么大的阵仗,更多还是用作威慑之意。    二十秒之后,屋内的浓烟稍稍散了些,一个看似小头目的武装分子打了个手势,其余人摆出强攻阵型,鱼贯而入,打算像捞死鱼一样把里面的人拖出来。    然而先锋部队顶着滚滚浓烟,把客厅边边角角都摸了一遍,也没发现他们搜寻的目标。小头目的脸色当即变了,在烟雾中喊了两声,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    可惜,已经晚了。    不请自来的激光束从浓烟深处冒出,开枪之人效率极高,枪枪命中,绝不走空。烟雾中海盗们谁也看不清谁,只觉得到处都是敌人,要命的激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每一次探头都有同伴随之倒下。    海盗们毕竟不是正规军,被突如其来的反击打懵了,直到伤亡近半,小头目才反应过来,隔着防毒面具吱哇乱叫一通,那意思大约是让所有人先撤出去,重整旗鼓再来。    他的决策没有错,然而他的敌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武装分子们已经乱了阵脚,听说让撤退,离门口最近的海盗立刻拔足狂奔起来。眼看还有两步就能跑出去,天光触手可摸,斜刺里突然窜出一道激光束,极其刁钻地打穿了他的胫骨。    海盗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嚎,摔倒在了地上。开枪之人计算精准,他这一倒,人高马大的身躯横在门口,就像凭空而起的路障,烟雾中,他的同伙看不清前路,被接二连三绊倒,横七竖八地仆了一地,似一串翻倒的多米诺骨牌。    紧接着,枪声不期而至,绊倒的海盗来不及爬起,身体抽搐着不动弹了。溪流一样的鲜血从尚带余温的躯体下蜿蜒淌出,慢慢汇聚成一滩。    屋里激战乍起的一刻,守在屋外的武装分子已经意识到不妙,原本只作威慑之用的机甲车“嗡”了一声,仿佛沉睡的巨兽苏醒过来,仰天发出咆哮,所有人的枪口整齐划一地端了起来,分别封锁住大门和二楼窗口。    仿佛约好了似的,这头的海盗们刚有所反应,那头的落地玻璃窗突然炸了开,一个人影混在天女散花似的玻璃碎渣里,从二楼窗口跳下来。    不用指挥官下令,海盗们条件反射般地扣动扳机,枪口冒出密密麻麻的火花,从二楼跳下的那人毫无意外地被打成了筛子。    指挥官松了口气,正准备上前察看,一条腿抬起一半,忽地收了回来,瞳孔瞬间缩到了极限——那被打成蜂窝的“人影”轻飘飘地落了地,居然只是一件外套。    他下意识地往上看,与此同时,一道铺天盖地的白光倒映在视网膜上,时机配合的天衣无缝,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就像他主动迎上了激光束。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指挥官仰面倒地,鲜血从眉心处汩汩冒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等他们回过神,眼前陡然一花,一个脸色焦黄的女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对他们微微一笑,用纯正的联邦语说:“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恐怖分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端起了枪,然而手指还没来得及摁住扳机,那人形移动靶似的女人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原地。    海盗们:“……”    被几十双眼睛盯住的人,居然爱消失就消失,这世界真是玄幻了。    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不过是噩梦的开端:那不知来头的女人身如旋风,打着卷儿地横扫过海盗战队,所经之处就像秋收季节的麦田,血雾冲天而起,人头割了一茬又一茬。    海盗们先是大惊,不过很快,他们看清敌人只有一个人,又迅速冷静下来。只听一声呼喝,所有人潮水般四散而开,飞快腾出一片空地。鳞次栉比的枪口对准同一个目标,火光连成一片,子弹破空的呼啸声连连响起。    ……一发也没打中。    爆豆般的枪鸣中,那女人逆着弹雨冲锋,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只有风声纵横肆虐。时间久了,不堪重负的视神经产生错觉,好像有六七个人同时穿行在枪林炮火间,黑压压的潮水被拦腰截断,旋风过处必定带起一蓬血花。    这不是对战,而是赤裸裸的屠杀。    机甲车里的海盗近距离目睹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慌乱之下不及细想,匆忙调转炮口,想把这杀神一样的女人连着她身后的小楼一起轰上天。可惜他的反应不会比外面的同伙更快,一道激光束不知从哪儿飞来,轻而易举打烂了号称能挡住M28冲锋枪的防弹玻璃,又从颈动脉处对穿而过。    海盗的手刚碰到操纵杆,就再也动弹不得,眼看那魔鬼化身的女人从最后一个同伴身边掠过,步伐轻盈的好像只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他那身形魁梧的同伴却当即跪了下来,双手死死捂住脖子,鲜血小蛇一样从手指缝隙间游走而出。    海盗的尸体轰然倒下,血浆与尘土四下溅落,是那驾驶员瞳孔里映出的最后一幅画面。    二十分钟后,解决完屋里敌人的云七和泰渊赶了过来,他们跑得太急,一时没防备,差点儿踩上一截断肢。    泰渊匆忙中来了个急刹车,紧随他身后的墨鸢险些追了尾。两人站在血泊和尸首中央环顾四周,发现视野范围内已经没了活物,不由僵硬地对视了一眼。    背对他们的女皇缓缓转过身,顺手把溅上人血的硅胶面具揭去了,她裹在重重黑纱中,一张脸白如玉石,眉冷目清,似一尊入定的神像。然而这神像行动如风,眼底透出极酷烈的杀意,赫然是一尊刚沐浴过血腥的凶神。    她目光冰冷地看过来,别说泰渊,连墨鸢都吞了口口水。幽云十六卫追随女皇多年,不是没见过她动手杀人,可再怎么有经验,亲身体会到被她杀机锁定的一瞬,还是炸飞了一身寒毛。    墨鸢硬着头皮唤了一声:“……老大?”    女皇面无表情,片刻后,大约认出了他,通身的气势慢慢缓和下来:“……都清理干净了?”  墨鸢猛地吐出一口气,一时间只觉得膝盖一软,差点儿坐倒在血泊中。    女皇随手把沾了血的电磁匕首丢到一边,问道:“里面的都解决了?”    墨鸢点点头,刚要说话,冷不防从小楼里传来两记枪响。    外面的三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不管那两枪是谁开的,都只说明一件事,就是楼里的海盗有漏网之鱼。这是云七和泰渊的失误,他们本该确保闯进屋的恐怖分子不留活口,可一想到女皇必须一个人挡住外面所有的武装分子,还要硬碰硬地扛住五辆机甲车,他们就心脏狂跳,好不容易解决掉最后一个敌人,立马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想确认女皇安好。    也正因如此,他们没想到,真正的危机居然来自背后。    此时此刻,留在屋里的闻愔和张啸全无战力,如果正面对上海盗的枪口,会怎么样?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泰渊的冷汗就刷刷往外冒。    他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掉头就往屋里狂奔,然而他快有人比他还快,泰渊只觉眼前一花,原本在他身后的女皇已经抢到前头,紧跟着就消失了。    泰渊猝不及防地见识了一把大变活人,当即步了几分钟前海盗们的后尘,震惊的说不出话。他人虽然呆了,脚下却不停,三步并两步地上了二楼,刚转过拐角,再次紧急刹停。    ——客房的门敞开着,女皇站在门口,脚下倒着一具海盗的尸体。    那一刻,泰渊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他踉跄着步子抢上前,就见女皇让开一步,露出了客房内的景象。    ——张啸坐在地上,许是刚才那一幕太过惊险,他脸色苍白,半天撑不起身。离着他四五步远,云梦阁主面无表情地倚着墙角,手里握着激光枪,那枪口还在徐徐冒着青烟。    泰渊险些停跳的心脏往嗓子眼狠狠一撞,终于落回了胸腔,短短片刻间,大起大落接踵而来,已经抽尽了他的精力,这身经百战的联邦旧部只觉得就算硬扛十几个海盗也没这么疲惫,恨不能和新闻官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摊成一个大字。    女皇低头扫了一眼,看清那倒在她脚下的海盗确实断气了才走进屋。她迈出的步子不紧不慢,好像方才一个箭步抢到门口的只是和她共用一个身体的二重人格,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把膝盖发软的新闻官拉了起来。    她端详了张啸片刻,又回头打量一圈闻愔,确认这两人既没缺胳膊少腿,身上也没多出个血窟窿,这才把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不动声色地吐了出来:“都没事吧?”    刚和死神打了个照面的张啸似乎想对她笑一笑,可惜努力了半天,脸部肌肉还是僵硬的不听使唤,只能龇了龇牙:“……还行吧。”    泰渊冲进来,扶着已经有点儿站不住的云梦阁主坐下,伸手往怀里掏着什么:“大人,您要不要……”    闻愔一摆手:“不用,我还撑得住。”    两边互相确认安好,腔子里那颗如脱缰野马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这时,留在外面善后的墨鸢也跟了上来,他没急着进屋,而是弯下腰,仔细瞧了瞧那具海盗尸体,发现他身上有两处致命伤,一处在眉心,一处在左胸心脏,和他们方才在屋外听到的两下枪声对应得严丝合缝。    墨鸢转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闻愔手中的枪,叹为观止:“闻阁主,看不出来,真是好枪法。”    闻愔提了下嘴角:“小技而已,见笑了。”    考虑到两名非武装人员受惊过度,女皇在屋里耽搁了片刻,直到新闻官苍白的脸色有所缓和,她才回头瞥了眼窗外,轻轻一皱眉:“有点儿奇怪……”    张啸毕竟是文员,连着几番死里逃生,神经再怎么强悍,这会儿也有些撑不住了。他按一按胸口,生怕没玩完在海盗枪口下,先被自家老大吓丢了魂,大喘气了几下,他问道:“又怎么了吗?”    “我们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按说那伙海盗应该第一时间联系同伙请求支援,可到现在都没有援军出现,”女皇的目光穿过透明的落地窗,望向港口上方不住盘旋、却压根没往这边来的武装战甲,脸色莫测,“……是什么绊住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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