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妹妹

她准备先洗个澡。　　两个浴室都配有浴缸，其中一个还是可以按摩的——那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木架上堆满各种洗浴用品，一套各种香型的手工皂吸引住她：金盏兰、法国玫瑰、茶树油、葡萄柚、广藿香、菩提花、蔓越莓……　　随手拿起一块闻闻，通体舒畅。　　“哇，这些味道我从来没闻过，要能洗洗该多好……”她忍不住畅想。　　可那是别人的东西，她没资格碰，于是从塑料袋取出半块没用完的硫磺皂，迈进浴缸。　　菩萨佛祖老天爷，上帝耶稣王母娘娘，按摩浴缸简直不要太舒服！　　她整个人浸泡在水下，憋了足足半分钟才将脸浮出水面，又长长吐出口气。水温及水压缓解掉肌肉疲劳，各处毛孔慢慢舒展开。　　“这些人真会享受。”想起福利院及学校里的公共澡堂，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尽管对所处之地无法心安理得，她还是决定抓紧时间先睡一觉。　　擦干身子，换上那套穿了三年的蓝色居家服，最末端扣子已经掉失，两片衣襟晃悠悠时不时露出肚脐。每次洗完澡她总爱摸摸肚脐，那是想念母亲的方式。曾经，就是通过肚脐上的脐带，她与莫莲之建立了最早的联系。如今，这也是跟母亲交流的唯一方式。　　“咕噜……”肚子叫了一声，在偌大的浴室里居然起了回响。　　想起在车站买了袋苹果，她忙从箱子里找出来，洗好一个就开咬。　　剩下的准备放进冰箱，刚打开冰箱门，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与其说这是冰箱，不如说是半个超市。芝士，培根卷，牛肉干，什锦坚果，薯片，曲奇，水果，酸奶，牛奶，啤酒，方便面，自热饭，韩式冷面……　　她使劲吞了口唾沫，理智的关上箱门。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　　她开始一杯杯朝肚里灌水，心中反复默念，直听到胃里咣当咣当作响，才挺着肚子回了卧室。　　从箱底翻出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杨达拉盘腿坐下。这背包是她全部家当——日记，波斯菊胸针，从朱古力那儿获得的线索。　　她在日记里写道：　　到了鹿城，这儿真漂亮，狗也挺厉害，见人就咬。租的房子简直就是皇宫，我想可能皇后觉得无聊，才给我这穷鬼开这么大个玩笑吧。管他的呢，反正明天醒来人家就会把我赶走，看在这张床实在太舒服的份上，我决定先好好睡一觉。真的好累，就写这么多吧，老天保佑今晚不会失眠。妈妈，想你……　　或许真是太累了，长期失眠的她居然轻而易举进入梦乡……　　“啊！”　　没多久，她尖叫一声坐起，浑身是汗。又做噩梦了，还是十七年前那个场景。　　推开窗，江景霓虹璀璨，尽收眼底，然而世界又是无声的，深渊般孤寂。那一刻她怎么也想不起身在何处，要做什么，一股灼热感毫无征兆的袭来，心跳加速。　　她快步跑进厨房，拉开冰箱。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需要给脑子降降温，咕噜咕噜喝掉瓶液体后，才发现那是啤酒。　　原来酒真是好东西，低迷的时候让人亢奋，狂躁的时候使人镇定。她又抓起大把零食狠命往嘴里塞，几次差点被噎住。　　她需要被填满，这能使慌张与无助暂时消停。　　酒精效力慢慢显现，她就地躺倒。厨房地砖明亮到反光，她看见自己的脸，破碎而疏离。　　……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正午，如果不是连续的门铃，估计她还得继续睡下去。　　门外站着的女人身形婀娜，风姿卓越，尽管带着墨镜，却丝毫掩盖不了凌厉的目光。　　“你是？”她揉揉眼，不确定来者何人。　　“杨小姐吧？我是卢美琴的妹妹，我叫卢美铃。”不等她回应，女人侧身进了屋，俨然一副熟客模样，“她说你搬进来了，让我来瞧瞧。”　　杨达拉跟着这个叫卢美铃的女人在屋内转了圈，先是客厅然后卧室，衣帽间，接着阳台。又走到锁着的那间卧室门前，女人拉拉门柄，放心的点点头。　　两人来到厨房，一眼瞧见散乱的零食包装和酒瓶，杨达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昨天太晚了，不知道哪儿有卖吃的，所以……你放心，回头我就买了补回去。对不起，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卢美铃却二话不说，拿起垃圾桶就将垃圾一件件清理进去。杨达拉不知所措，只好拧来毛巾，卢美铃又一把抢过，将桌子地面打理得干干净净。　　“实在不好意思。”杨达拉唯唯诺诺道，“不该动你家东西。”　　“我记下了，你喜欢吃牛肉干，薯片，还能喝点啤酒。”卢美铃将垃圾袋拴好，提在手上，爽快的样子，“回头我再买些给你放管家中心，你报房号自己去拿。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真诚的态度怎么看也不像在玩笑，杨达拉伸出手指捅捅耳朵，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这屋里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不想洗衣服就扔管家中心去。还有，物业费不用缴，已经交到明年了。要嫌家里脏，叫管家中心派人来做，不过他们打扫得不仔细，还是外面的保洁好。保洁公司电话在鞋柜抽屉里，也是年卡，不必付钱。”　　说玩，卢美铃提着垃圾袋朝外走，杨达拉送到门口，一头雾水。　　“手机用一下。”卢美铃回头伸出手。　　杨达拉将手机递了过去。　　打开微信扫了扫，两人互加好友。　　“这几天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我姐太忙，过两天才回来。”　　突然到来的房东妹妹这一连串举动让杨达拉无所适从，面对这般过了头的热情，她使劲掐掐大腿。　　不是做梦。　　“小妹妹放轻松，我跟我姐都很好相处的。你放心住在这儿，唯一要注意的是……”卢美铃朝锁上的卧室那头瞧瞧，把话吞了回去，“算了，没什么，先走了，再见。”　　门砰一声关上。　　心中太多困惑一个也来不及问，杨达拉懵圈了。房东到底是谁，在玩什么把戏，几百元租出豪宅还承担所有杂费、零食，世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去。　　她收拾完毕出了公寓，找到最近的一家房屋中介，走了进去。　　“小姐看房吗？买还是租还是卖？”中介小伙子问。　　“哦，请问，樱花公寓四栋5-1101是不是在租？”　　听到这句，小伙上下打量她一番，先前的热情态度瞬间冷却。　　“那房子早下架了，骗人的。”　　“骗人的？”　　小伙又瞄了眼，确认她是副穷学生样。　　“六百元租江景豪宅，你觉得可能吗？要是真的我早租了，轮得着别人？小姐，一分钱一分货，别做梦了。”　　“那，那房东什么意思呢？”　　“鬼知道什么意思，挂那么低，每天上百号人来问，又不租，说不是她想租的那个人。对了，你问这些干嘛，想租樱花公寓吗？要多大的？预算多少？我们这儿服务不错，要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不过有言在先，我们要收一个月房租作为佣金……”　　“不了，谢谢。”　　她摇摇头，慢慢退出去，小伙子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房子不会死过人吧？”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脑海，手臂满是鸡皮疙瘩，“也不对啊，要真死了人避讳，直接卖掉就是。这么好的房子就算是凶宅，六百元租金也实在低得离谱嘛。”　　中介没问出名堂，她决定再找门卫打听打听。　　今天当班的是另一名瘦保安，额头有颗痣，看上去没胖保安那般热情，瘦削的脸庞显得整个人很阴郁，仿佛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杨达拉斜晲一眼，竟和他对视上，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师傅，不好意思……”　　“什么？”　　“我是新搬来的租客，想问你一件事。”　　“难怪，挺有礼貌。”瘦保安笑笑，客客气气的说，“要是业主，才不这么跟人说话呢。”　　“樱花公寓在鹿城算高档小区吧？”　　“当然。不过鹿城的高档小区多得是，它也不算最好的。这年头有钱人跟没钱的一样多，只有不敢开的价，没有买不起的房。”　　瘦保安话语中略带怨气，看得出这儿的业主没怎么拿他当回事。　　“那这里的房子一般租多少呢？”　　“得看户型。”　　“就四栋5-1101，我住那种。”　　“你租成多少？”保安反问。　　杨达拉犹豫片刻，没直接回答。　　“是朋友的房子，租得很便宜，所以想问问到底欠了多少人情。”　　“1101是260平吧。”瘦保安对这儿的户型相当熟悉，张嘴就来，“精装房，不带家具家电，至少九千，带家具家电起码一万三以上。”　　倒吸口凉气，她两腿一软差点摔倒。　　“怎么，你租得很便宜？不过也没什么，这儿都是有钱人，既说是朋友，白给你住也是正常，他们才不缺这点钱呢。”保安半带戏谑的说。　　她呆滞的点点头，道声谢离开了。只有她自己清楚，与卢美琴根本不认识，何来朋友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