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阮诺一定不会理萧一然,这个人动不动就问自己是谁?太讨厌。 但这会儿,她听着秦五姑娘这个称呼,莫名的,仿佛心里空落落的部分被填满了,便笑盈盈的问他:“什么事儿?” 萧一然看了眼阮诺身后的碧涵,目光沉静如水。 碧涵会意:“五姑娘的手炉凉了,奴婢去添两块碳,还请姑娘稍待。” 添碳的地方,就是旁边的耳房,实际上外头两人说什么话,照样听得真切,只萧一然说的东西,都是与刑部办案有关,如此便算是避嫌,阮诺要走的时候,碧涵也知晓。 “听闻五姑娘自小住在宁州,想必宁州的挑花花线五姑娘必然熟悉,敢问五姑娘,挑花花线里,小螃蟹有什么说头?”萧一然眉眼间有淡淡的温和,褪去了寻常的凌厉。 “挑花花线?”阮诺歪头不解。 “就是……”萧一然摊开手,手指干净修长,掌心团着一团红线,毛绒绒的。 阮诺眼底带笑,亮闪闪的:“原来是这个小螃蟹。” 阮诺从萧一然的掌心,将红线拿了过来,微凉的指尖划过萧一然温热的掌心,仿佛一方玉石从其掌心掠过。 萧一然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掌心,愣愣出神,掌纹清晰,并没有任何不同,但……不少人从他手中拿过这团红线,为什么唯独阮诺从自己掌心拿走,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这样弄的,从大拇指里退出来,再从这里勾过去,这样……然后这样……好了!” 阮诺眉眼弯弯如月牙,甜甜笑着,两只手撑开了红绳给他瞧:“你看,是不是小螃蟹?” 萧一然被某人眼底的小星星夺去目光,竟没注意到底几步才翻成了小螃蟹,有些尴尬的单手虚握成拳,虚咳了声问:“太快了,不曾瞧清楚,可以再做一遍吗?” “好呀~”阮诺玩得极开心,她好像好久不曾玩过这个了,神情很专注。 萧一然看着阮诺的手指,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白皙纤细,阮诺的手指有些圆有些短,肉乎乎的包子手,但异常灵巧,手指在红绳里翻飞,显得白白嫩嫩的,像矮胖的葱段。 萧一然挪过眼去,听阮诺脆生生的念着:“一,二,三……一共八步。” “咦?”阮诺看向萧一然,抿了抿唇角,将红绳塞给他,有些愠怒:“你根本不看。” 碧涵从耳房出来,递了手炉给阮诺,阮诺抱了手炉,瞪了萧一然一眼,往灵堂方向去。 萧一然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浅碧色的身影,有些出神。 这是今日第四次出神,皆是因着这个秦府五姑娘。 之前是因为不知她的身份,奇怪秦家的态度,但秦子皓已经告诉他,阮诺因为不是大夫人徐氏所生,所以才会如此。 那,为什么他还觉得有些……挂念? 他一年前的夏日,因公往宁州去,在树下歇息的时候,被落下来的桑葚脏了衣衫。 仰头看去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姑娘探出头来,眼睛亮如繁星,笑得甜甜的。 他以为阮诺是山里的孩子,那时阮诺穿的是洗得发白的布衣,脖颈间戴着一个银铃串,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不知是因为那日阳光太好,还是桑葚树下太阴凉,他把那个小姑娘记得格外清楚,因而在秦家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认出来了。 既是秦家嫡女,便是去了宁州,也不该是那样一副装扮,他下意识的以为,这姑娘李代桃僵了,可等秦子皓说明白,他倒是能理解。 庶出,又是那样一个尴尬的身份,过得比寻常庶女要差,倒也可能了,且如今细细想来,当时阮诺戴了一串小银铃,寻常山里的孩子,一般多戴银镯子或是银簪子,他那会想岔了。 如今,显见的,她性子单纯,心性通透,得到秦家的喜爱只是早晚的事,秦家的姑娘们,也不是她的对手,他不该有什么挂念的才是。 萧一然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身在刑部,他最忌讳的是案子悬而未决,这种挂念的感觉,跟悬案太像了。 萧一然本能的想去解决掉,因而转身追随着那抹浅碧色的身影而去。 萧一然才到灵堂附近,就听得秦府二夫人郭氏埋怨的声音:“既是把康康交托到你手上,你就该一直跟在他身边,怎么能你自己回来?” “回二夫人,是四姑娘带走了小少爷。”碧涵解释着。 秦府的大少夫人罗氏满脸担忧:“五妹妹,做事情要有头有尾,要有责任心,你不该半路将康康交给旁人,便是四妹妹,也不该。” 萧一然半晌没听到阮诺的声音,他还记得在月亮门洞外,听着阮诺是怎么简单明了戳破秦府四姑娘小心思的,更记得那姑娘是怎么在大嫂的病榻前,认真的说,难得糊涂的。 她不是个吃亏的性子,怎么这会儿倒一言不发? 萧一然有些好奇的隔着镂空砖雕看,就见阮诺垂着小脑袋,手足无措,紧紧的抿着唇瓣。 二夫人与罗氏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大夫人徐氏看向阮诺问:“你怎么不说话?” “是我的错,母亲让我带康康出去,是对我的信任,我放手,将康康交给四姐姐,就是违背了诺言,辜负了母亲信任,我有错,因而不敢辩白。”阮诺说的极认真,没有一点敷衍,认真的态度让人看的心疼。 康康是秦府上下的心尖尖,二夫人郭氏与大少夫人罗氏越说越心焦,倒好像康康这会儿已经出了事儿,一叠声儿的问阮诺:“康康到底哪儿去了?我问你呢。” “她不是说得很明白,康康跟着四丫头去了吗?她才进府几天?不过今个儿才见了康康。康康遇着四丫头,自然要跟了四丫头去。” 徐氏听着郭氏和罗氏的话,有些烦心,她自来瞧不惯二房那么惯孩子,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孙子,她寻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徐氏却有些不高兴,尤其这里是靖安侯府,周围多少双眼睛看着,看郭氏和罗氏训斥阮诺。 徐氏明白,郭氏和罗氏带了私心,想要阮诺在靖安侯府留下不好的印象,但这样不管不顾,她着实瞧不过眼。 “要怪也怪不着她,她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倒是你。”徐氏目光落在大少夫人罗氏身上:“若不是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也不会让五丫头带了康康往边上去。你有话要与我说,也是情有可原,可你不该磨磨蹭蹭半晌说不到重点,不过是让我日后少带五丫头来侯府,一句话的事儿,也不知你怎么耽搁那么多功夫。” 徐氏一句话戳破了二夫人和大少夫人的心思,这个侯府继室的位置,她瞧不上,阮诺也瞧不上,只二房小人之心的折腾,只当她们母女是好欺负的呢。 “大嫂,您这是……我们也是担忧康康,五丫头把康康弄丢了,难道还做对了不成?”二夫人郭氏面色讪讪,到底顾忌着在侯府的脸面。 萧一然从镂空砖墙外走过来,向几人行了一礼,沉静道:“原是贵府家事,一然不该多嘴,但刚好几位夫人谈到的这件事情,我方才听得真切。” 萧一然指了指垂着脑袋的阮诺:“贵府小少爷哭闹撒娇,为难五姑娘,正巧四姑娘过来,训斥了五姑娘一番,不许五姑娘再带贵府小少爷。” 萧一然言简意赅,但身在内宅的妇人都明白,这里面该是还有别的话,尤其是让靖安侯府二少爷听到了。 二夫人郭氏是长辈不便开口,大少夫人罗氏便笑着说道:“是了,四妹妹她最喜欢小孩子,瞧不得小孩子受委屈。” “委屈,倒不见得。”萧一然清朗言道:“一般在侯府,不会有随地打滚蹬腿哭闹的小孩子,若有的话,多半是这家是继夫人当家,捧杀先夫人的孩子。” 萧一然一句话把二夫人和罗氏噎的不轻:“康康的确是有些胡闹,回去我会严加管束的。” 萧一然神色清冷:“秦大老爷故去还不到三七,大夫人与五姑娘便要受人欺辱,上梁不正,下梁难免歪斜。” 阮诺皱眉看向萧一然,没想到他一个小辈,说话竟如此直白。 偏二夫人郭氏与罗氏半个字也不敢吭,大姑娘阮雅犯的事儿,再加上她们还想着再嫁一个姑娘到靖安侯府来,怎么敢跟萧一然闹僵。 大夫人徐氏冷着脸道:“秦府的家风,还轮不到萧二少爷置橼。” 萧一然恭敬行了一礼:“大夫人教训的是,只这家风一门,总要相护的才好。 方才四姑娘口口声声说,大夫人待五姑娘不好,说得有理有据,好似有隐情一样,如此五姑娘才会委屈地独个儿离开。 一然怕五姑娘会想不开,一路跟过来,再看方才,大夫人分明回护之意明显,也不知四姑娘是怎么想的,竟用这样的话来戳五姑娘的心,也是奇怪。 又见五姑娘独自承担罪名,这才出面,一然在刑部久了,难压不平之事,还请大夫人,二夫人勿怪。” 徐氏瞬间沉了脸,目光落在二夫人郭氏和罗氏身上,难掩怒意:“多谢萧二少爷提醒,此事回府之后,我会细细问来。” “算不上提醒,不过实言相告。”萧一然说完,往一侧去,眼见着阮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眉眼弯弯起来。 分明刚刚还很严肃的自责,但听到那句“大夫人回护之意明显”时,弯了唇角。 真是个好哄的。 萧一然才退后,就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正是四姑娘阮珠带了康康回来,另一侧还领了一个穿孝衣的小姑娘。 四姑娘阮珠面色娇羞,再看其身后的人,阮诺虽不认识,但猜着,那个身材高大的,该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她的大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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