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醉仙茶楼。 茶馆正前方搭着一方高台,台高二尺左右,上面铺一张围着红色布幔的条桌,桌上摆着一长嘴茶壶和茶碗。桌旁的漆红大柱上挂了块小牌子,写着今日所说之事与说书人的名号。 说书人端坐在椅上,悠哉游哉地摇着一柄扇儿。他学着女子尖细的声音正说到日前上官府大小姐与潇湘派独子在昔颜坊前偶遇,一言不合竟大打出手,两人武功相当,一时间也是难分高下。 说起这上官大小姐,正值桃李年华,还待字闺中,这上门说亲的人反倒一年比一年少,急得上官老爷整日愁眉苦脸。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大喊:“那上官府是何等人家,想要找房女婿还不简单,你这老头净瞎说。” 听见有人起哄,说书人眉头一皱,不禁面露讪色,“上官老爷与老夫曾是旧识,不信你们大可去上官府问。” 听了这话,周围几桌散客连连哄笑不止,其中一人讽道:“你这老头越吹越过分,你与上官老爷若是旧识怎么还能混成这等模样?” 不待人把话说完,旁边凑热闹的几桌又是一阵哄笑。 说书人被众人笑得面容微窘,坐在高台上椅进退不得,正愁着如何脱身便看到靠近窗边那桌有人朝他招手,赶忙提起长嘴茶壶逃了过去。 近看三人气质不一,其中一人白衣儒衫,长发乌目,面容清朗,气质非凡。 说书人心里一乐,刚替他们斟满茶,另一白眉老头将一贯铜钱放在桌上,笑道:“我们想听听这锦熙上官府的事,八卦小事就不用了,你只管捡大的说。” 说书人拿起铜钱放进袖里,咧嘴笑道:“还是诸位公子懂规矩,这锦熙上官府啊……” 锦熙上官府,三府之首,江湖人尽皆知。 想那四十年前,上官老爷自称惊鸿,凭借一手惊鸿掌法试遍武林,几乎无人能敌。正意气风发时遇上了同样下山修行几无败绩的现任天养派掌教清虚,二人同是年少轻狂,又相互慕名,三言两语便约定于清明之时决战雪域湖畔。 各路江湖豪杰早已闻风赶来,时至今日,众人谈起雪域传奇一战仍觉惊为天人。 至于战果,听说雪域一战之后上官惊鸿从此人间蒸发,江湖再无惊鸿掌法。而清虚则回天养派接任掌门,未再踏入江湖。 若干年后,朝堂之上多了一位手握重权的尚书大人,上官楼。 这上官大人才华横溢,知书礼乐无所不通,偶尔出入江湖也是豪迈豁达。而最上人津津乐道的是每年清明时节,这位尚书大人便会前往天养派与掌教真人清虚修心论道,品茶弈棋。 听说这上官大人任职尚书令二十年间,纵横官场,无往不利,更是屡受圣恩,可谓红极一时。任谁也没想到他竟在风光无限之时辞官隐退,举家迁往江南货易之都锦熙。 这上官大人初来锦熙,那可是声势浩大,江南一带的大小官员均争相前去拜访,更有传言说上官府日日被众多江湖人士堵得水泄不通,纷纷嚷着要一睹昔日惊鸿掌法之威力。 上官大人本是豁达豪迈之人,从不与这些人计较,对待来人更是礼遇有加,可偏偏有人不识泰山,对上官小姐起了歹念。 曾有人目睹那日情景,不禁摇头感叹:纵观现今武林,能胜过惊鸿掌法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此掌一出,武林震惊,原来这上官楼竟真是上官惊鸿。 从此,上官府名震江湖。 但这些江湖传言对于锦熙城民来说并不重要,上官府仍然只是位于城南僻静之地的一所前官宦府邸。 可就在上官楼辞官第二年,他在锦熙城中南大街,往来俱是人潮之处,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座地上宫殿,取名为“昔颜坊”。 坊中皆是绝世美人,无不才华横溢,知书达理。一时之间,满城风雨,更引得众人闻风而至,只为一睹佳人风采。 此等惊世之举引得元帝携卫亲自前来,上官楼跪于坊前接驾。 围观众人纷纷表示,这上官楼如此大胆,竟敢私自修建宫宇,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必然引火上身。 上官府彻夜灯火通明,元帝与上官楼于昔颜坊内一夜未出。 翌日,就在众人纷纷等着看好戏时,元帝却出人意料的亲赐匾额“惊才绝艳”。随后带着一名坊内女子回了帝宫,听说这女子被封为贵妃,一门显赫。 而上官府,从此闻名天下,名列三府之首。 说书人捋了捋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继续吹道:“老夫还知道很多关于上官府的小道消息,不知诸位公子有没有兴趣。” 白眉老头摆了摆手,“不用,这里不需伺候了,你且去吧。” “别啊,你没兴趣老子有兴趣,让他接着往下说。”坐在白眉老头对面的宽脸大汉不顾他眼中冷冽,示意说书人继续。 说书人双手交握轻搓,脸上堆满献媚假笑。 “你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宽脸大汉不满地哼了一声,但又控制不住满心好奇,见陆见离一脸无动于衷,他极不情愿地摸了几枚铜钱扔在桌上,催促:“快说!” 说书人顿时眉开眼笑地拾起铜钱掂了掂,也不卖关子,“各位有所不知,老夫刚刚在台上所说句句属实。那上官府大小姐已到桃李之年,却还待字闺中,急得上官老爷整日愁眉苦脸。” 他突然挨近宽脸大汉,一脸鬼鬼祟祟,“其实这上官大小姐早已心有所属,你们可以知道她所属之人是谁?” 宽脸大汉双眼泛光,明显被勾起了兴趣,也学说书人小声反问:“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说书人神神秘秘地环顾四周,见旁边几桌全在喝茶谈笑并没人注意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公布答案,“天下第一奇男子,云陌劫,云大将军。” 宽脸大汉刚入口的浓茶急喷而出,呛得他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不可置信地瞪着说书人道:“你说谁?云陌劫,哪个云陌劫?” 说书人被喷了满脸,不满地用手擦着,他深知眼前三人并非常人,虽气却不敢发作,只在心里抱怨了几句,面上仍陪笑:“这天下还能有几个云陌劫。” 宽脸大汉指着说书人一阵狂笑,边笑边说:“云陌劫,陆老大,他说云陌劫……” 白眉老头重哼了一声,面带不满。他旁边的白衣男子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连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说书人面色微囧,被笑得急了,怕他们不信慌道:“老夫说的句句属实,那上官大小姐与云大将军早已私定终身,任上官老爷再急……” “胡闹!”白眉老头怒喝一声,“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说书人被吼得一抖,仍想再多说几句,见白眉老头目光一沉,满脸不悦。暗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提壶去了别桌。 黑脸大汉虽止住了狂笑,但颤抖的双肩仍出卖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旁边的白衣男子,见对方一脸不为所动,暗暗摸了摸鼻子,也觉没趣地撇了撇嘴停止颤动。 “公子,这上官老爷与你可是旧识?”原来坐在窗边的白眉老头正是陆见离,坐在他右手边的白衣男子就是说书人口中的主角云陌劫,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灰衣汉子况老三。 “素未谋面,”刚刚的小插曲显然并未影响到云陌劫,他从容地饮了一口杯中粗茶,清淡如水的茶香在齿间漫开,令他轻皱了下眉头,“不过快了。” “公子有何打算?”陆见离忙说,“不如今夜容老朽先行打探上官府后公子再……” 云陌劫眉心一拧,出言打断:“先生切莫鲁莽行事,云某自有安排。”转而又对况老三道:“秦副将派你出营我也不便多问,你若有事可先行离开。” 况老三面容一整,难得严肃地直视云陌劫,“将军被圣上召回乐都的第二天,曹公公便带来一道密旨,命秦副将派人赶在十二月十五前抵达天池腹地永乐庄,倒也没说去那里做什么。” 陆见离面颊抽动了一下,心里暗嚷了声“愚蠢”。 果不其然,云陌劫淡淡一晒,笑容未达眼底,语气森然道:“既是密旨,你就该知道这话不该让除了圣上,秦副将,曹公公和你之外的第五个人知晓。” 况老三自知会迎来一顿责骂,也不辩解,反而一脸义正言辞,“我况老三身在骁骑军,也只忠于骁骑军。将军在此,末将岂能有所欺瞒。” “大胆!”云陌劫将手中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掷,不怒反笑,厉声道:“况老三,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本将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况老三身形一顿,知他大怒时才自称“本将”,暗暗吸了一口气,猛灌了几口面前粗茶,才硬是将嘴边话咽下,心中郁卒,侧头撞见陆见离一脸幸灾乐祸,更觉头顶冒火,狠狠瞪了他好几眼才肯罢休。 云陌劫并未将二人间的小动作放在眼里,目光被窗外突然出现的一道人影吸引。 街道对面一华丽宫宇赫然而立,高楼匾额上隐约可见‘昔颜坊’三个大字。 他道:“既然你有要务在身,且速速去办。”眼见几名女子从楼里走出,后面跟着一身着粗布衣衫的小厮,眉眼分外熟悉,“圣上下旨命云某去见上官大人自然有他的道理,陆先生无需担心。明日云某自会前往,你且不要跟来。” 况老三自知其中厉害,连声应了下来。 反倒是陆见离眉头紧锁,连连摇头,“公子万万不可,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圣上遣老三去天池腹地已是居心不明,这上官府还是让老朽随你去的好。” 云陌劫回目淡淡扫过陆见离,神情毫无起伏,声音却异常清冷,“这话云某就当陆先生从未说过。此事已定,你们二人无需再说。” 说罢起身向茶楼外走去,留下陆、况二人面面相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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