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赛她们掉下津门桥的时候,陈峰越过栏杆,趴在桥沿上,一声一声地喊着‘罗姐’。    没有回应。    他一瞬的懵圈,等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地打各种电话,110,119,120。再给还在临省的老板唐立炜打电话,边哭边喊:“老板你回来,你回来。罗姐出事了……”    再多的话他已经说不出口了,一个大男人,只是一味地哭,满腔的悲伤,无处发泄出来。    津门桥是个自杀圣地,每年都有两位数的人在这里自杀,无一例外,有去无还。以至于江边有了专门的捞尸队。    陈峰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全程颤抖着驾驶着自己的车,下了车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江边码头的船坞里寻找捞尸人,哑了嗓子,一遍遍地喊:“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等到有人应他,已经是凌晨3点。    警方的人和消防的人也都站在了桥上。陈峰憋着一股劲儿,让自己还能表达出事情的经过。末了,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在了一起,磕了头,“快救救她们!快救救她们!太冷了!下面太冷了!”    一群人,50多人浩浩荡荡地又回到江边。探照灯照得江面如同白昼。捞尸船“隆隆隆”地驶向了江心。    也许是穿了羽绒服的缘故,两个罗赛并没有沉入江底,而是一起飘到了离桥一公里远处。捞尸队的人动作不紧不慢,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从这么高的津门桥上掉下来,必死无疑。    捞上人以后,捞尸船上的人给两人简单处理了一下,并没有给她们急救。溺水之人,超过10分钟,存活几率为0%。更何况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120急救车的人也已经等在那里将近一个小时。所有的人,情绪几乎都没有特别波动,除了陈峰。他还是无法接受两个大活人在他眼前消失,他热切地看着捞尸船驶向岸边,他多么希望,现在罗赛能蹦蹦跳跳地从船上下来。    “救啊,救啊,心肺复苏啊!”两个人一被扔上岸,陈峰就扑过去,但是他不会急救,他只能一遍遍地求着跟车的医生和护士。    一个消防战士先站出来,蹲到罗赛一边,扶起罗赛的头,清除了她口鼻中的水和污物。医生也上来看了看两人,无奈道:“尽量再救救吧,两个都救救。”    两两消防员合作,一组救一个。陈峰见他们一言不发,表情冷峻,却动作迅速,又快又狠又准,敞开罗赛的羽绒服,伸手进去解了她的内衣,牛仔裤的拉链也解开。他们把罗赛翻成俯卧状,垫高了她的腹部,使她的头下垂,手压她的背部,再抱住她的双腿,将其腹部放到自己的肩上,快步走动。罗赛大口大口地吐出了呼吸道和胃里的积水。    之后两个护士上来立即进行了现场心肺复苏术,口对口人工呼吸,然后再进行胸外心脏按压。    “有救有救!”年轻的消防队员兴奋地喊出声,他们看着两个溺水之人轻咳出声,“有心跳!有呼吸!快!上救护车!”    一群人都兴奋起来,手忙脚乱地把同时出现奇迹的两个人抬上了两辆救护车。    罗赛的呼吸恢复后却又重新停止,护士力气小,换了医生跨跪在她上方,做着胸外按压,一刻都不停。另一辆救护车里,也同样在上演着生死时速。    市立医院,急诊。随着两辆救护车的到来,一片井然有序的混乱之后,值班的医生,护士忙中有序地开始进行院内抢救。    “短头发一直没有呼吸!”    “继续!心肺复苏不要停!她的求生欲很强。”    “长头发有呼吸了。    “但是长头发很抗拒我们施救啊!”    “听目击者讲诉,长头发是自杀者,短头发的是救人者。”随车护士解释道,她口中的目击者就是陈峰。    “短头发肾上腺素1单位!”    “长头发建立静脉通道。”    “短发溺水时间更长,长发先被打捞上来。”随车护士边忙边跟值班医生解释,“短发求生欲强,但是存活条件不够。长发毫无求生欲,但是还有存活条件。”    “家属呢?”    “警方已经在联系了。”    “短发不行了。”    ……    “津门桥有两个女的跳桥自杀。”熙熙攘攘的医院里永远不缺乏八卦,就算现在是早上六点。    “刚才拉进来的时候,两个女的,肿的都跟什么似的。听说捞都捞了很长时间。”    “没救了?”    “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没有脱离危险。”    “可惜啊可惜啊。”    捕风捉影的事,谁也不知道真相,只知道真的死了一个人。    “老板。”陈峰整个人已经不在状态,一夜之间脱了人形,胡子拉碴,他随警车到了医院之后,就瘫坐在急诊室外头的蓝色塑料椅子上。    “罗赛呢?罗赛呢?我问你罗赛呢!”唐立炜红着眼睛,一把抓起陈峰,捏住了他的双肩,死命地摇,好像能把罗赛摇出来。他从临省回来,120码的速度开了两个多小时。    陈峰一个180的大男人,泪水再次翻涌而出,“罗姐……罗姐,抢救……无效……”    “啪。”唐立炜一拳打在陈峰背后的墙上,面红耳赤,怒目圆瞪,“我问你!她在哪儿!”    “还在……抢救室。”陈峰复又瘫回到了椅子上,久久没有回神,也不顾自己的浑身湿透,仿佛灵魂出窍。    唐立炜一个转身,跑进急救室里,“罗赛!”    有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两张急救床,左边,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围在其中一张床前,看瞳孔,降血压,吸痰。躺在床的那个女的是长头发。    不!不会的!    唐立炜不敢让自己别开头看向右边那张盖了白布的急救床。不要!好多话还来不及跟她说!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开这种玩笑。    “先生?”护士抬头,有些歉意,“你是哪位……的家属?”    唐立炜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室内的三人都很镇定地看着他。医院的人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们无法跟每一个失去亲人的家属同悲。    “先生?”    唐立炜终于转头看向了右边,一步一缓,泪涌涌而出,“罗赛,我来了啊。”    “我们尽力了。”医生确认了这个男人是短头发的女人的亲人后,终于说出了一句迟到的话。    唐立炜的手颤抖得厉害,根本无法打开那块白布。他想最后再看她一眼,但是他不敢。    “最后再跟她告个别吧。”医生走了过来,帮他掀开了白布。    一张惨白的脸,没有血色,绀色的嘴唇,湿漉漉的头发。可是,她没有生命体征了,她走了,她没了,她要离开他了。    “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    整个急诊科,充满了他的悲恸哭声,缭绕许久,不肯散去。    “节哀顺变。”护士和医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有警察过来,跟他确认他和死者的关系。罗赛是他公司的员工,于是警察引着这个行尸走肉,让他签字,填表格。死者姓名——罗赛那两个字,他迟迟下不了手。    而此时,急诊大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人头涌动的急诊大厅,越发的热闹起来。这种热闹,在唐立炜看来,像是一种凌迟,割得他生疼生疼。    “戴克!是戴克!”唐立炜的对面,护士站里的一个小护士捂着嘴尖叫。那个国润百富榜第30位,福布斯富豪榜第20位的互联网新贵——戴克。认识戴克的人都很惊讶他会一大早到市医院的急诊来。    唐立炜转过了头,看到装扮得一丝不苟的戴克,面无表情地略过他,进入了抢救室。    “我的天哪!他怎么会来这里?”小护士们的脖子也随着他转动,一直翘望到抢救室。    “溺水的,有个女的是他老婆,罗赛啊!”其中一个翻了翻刚才陈峰率先登记过的信息。陈峰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真相的人,抢救的时候,警方已经对他做了简单的笔录,并配合医院登记了两个跳江者的简单信息。    “罗赛不是……不是死的那个?”两护士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憔悴的男人,再低头一看,死者姓名栏里,唐立炜已经写下“罗赛”两个字。    “啊?对不起!对不起!”小护士们像是见到鬼魅一般,吓得瑟瑟发抖,在唐立炜阴冷的眼神藐视下,一个劲儿地道歉。    “唐先生,跟我一起去处理下罗小姐的遗物。”警察瞪了一眼护士台里面的两个小护士,把唐立炜填写好的表格收起来。    胆战心惊地看着唐立炜随警察一起进了急救室,护士A问护士B:“啊?刚才那个男的是谁?”    “死者家属吧。”护士B再也不敢分心,坐下来,认真工作。    戴克进了抢救室,一眼就看到戴着氧气罩,插满了各种管子,躺在床上的女人,他的眼底毫无波澜。    “戴先生,您夫人她还在观察期,暂时还没脱离危险。”他还没走到床前,跟在后头的护士已经向他报告了情况。    “另一个死了?”戴克冷冰冰地问道。    “啊?”小护士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问题,她只能讪讪道,“另一位跳江者,没抢救过来。”    说话间,唐立炜和警察已经走到了戴克的右手边,他见到戴克,胸口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戴克和他老婆,还有丁雪峰,是他们害死了罗赛,他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戴总。”唐立炜站在戴克身后,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我的员工是为了救您的太太……”    “哦?”还没等唐立炜说完,戴克转身打断了他的话,看了看唐立炜身边的警察,“等警方调查清楚再说吧。”    唐立炜捏紧了拳头,这时又进来一个警察,看到戴克,恭敬地同他说道:“戴总,麻烦您跟我到护士站来一下,有些东西要烦劳您填一下。”    戴克毫无留恋地走了,对床上的女人看也不多看一眼。    唐立炜看着床上躺着的两个女人,握紧的拳头慢慢放松,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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