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版权归原作者梵说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回到林家的小鸾歪在床上,蒙起被子哭得稀里哗啦。  哭累了,手帕压着眼,想着,我为什么要哭,为了那样的流氓说的那种话,不值。    可她绣着給月白的手帕,却还是走神了,针尖扎在她的食指肚上,鲜红的血不断渗出来,汇成一个珠子,越来越大。她又想起那个混蛋跟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不要以为我调戏了你几次,就以为我是好勾引的。]她又想哭了。    她抓起剪子,从地上捡起被她踩了千百遍的他的西服上衣,只需轻轻握一下,衣服上一道口子就出来了。可她比划了许久,是先剪他的袖子,还是下摆,还是领口…琢磨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下不去手。她趴在衣服上又哭了。  她不明白,陆先生,到底把她当作什么。喜欢还是讨厌。  可她的心,怎么这么疼。    没几日,小鸾来前厅用早饭,所有的林家人脸上都是一派喜气。  “这叫祖上阴德庇佑,月太,你要去祠堂磕头的。”林老爷吩咐着。  “是。”月太是不可能想到,许老板私运鸦片的收据是青帮的陆爷赏的。手中拿着许处长执法犯法的证据,他不得不把棉纱拿出来作为交换。    青帮向来就是认钱不认人。有钱,什么黑货证据情报买不来。    “小鸾,今晚,你母亲和你姐姐来,家宴。”林老爷又道。  “嗯。”小鸾应着,却不知为何。    下午还不到黄昏时分,姐姐碧微便来了林家。那时,小鸾正从三姨娘的澜一院走出来,看到她和月白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拿笔写着什么,说说笑笑。    他们注意到有人来,停下手中的笔,一齐抬头看到了她。    她回給他们微微一笑,好奇道,“姐,你们在干吗?”    碧微今日心情好,“我们在做游戏,你也来啊。”拉过小鸾的手,三人围坐一方石桌。    小鸾坐在月白的右手边,她低着头,不时地偷偷瞄向月白。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月白拄起右手,托起右腮,一只眼对着碧微,一只眼对着西边被夕阳映红的云彩。  她不敢看姐姐,便随了他的另一只眼,呆呆地瞅着那红白的云彩在晚风中不断变换着姿态。一会像个倒着的白瓷瓶,一会像倒着的树杈,怎么都是倒着的呢。    碧微的手在小鸾面前晃,“看什么呢?”  “啊?”小鸾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我们在猜谜。你要不要参加。”碧微拿出一张纸条,画出长短不一的比划。  “这是…摩尔斯电码。”小鸾脱口而出。    碧微挑眉高看了她一眼,“哎呦,没想到,你知道。”又对月白说,“月白,你写个,我们来翻译。”  月白刚也呆呆看着西边的火焰云彩,听到碧微的呼唤,眼神闪烁,写下了一个最简单的指令。    可这最简单的电码,小鸾也是不懂的。她只能花点心思,把这些鬼画符的图都背下来。  夕阳渐落,黄红的半边天慢慢暗了下来,有些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然则不过是天黑了。  她收起他们做游戏的纸条。看着一个个的谜底,什么[行动取消],什么[情报有误]…    丫鬟春香来叫他们去用晚饭。    饭桌上,站着的林老爷敬了苏太太一杯酒,笑道,“十几年前,谁能想到,我们可以亲上加亲。等月白和碧微从法国留学回来,就让他们完婚。”    大太太转着手腕佩戴的佛珠,也说好,“月白一个人在外面,有碧微照顾着,我也放心。”    小鸾听到,端起饭的碗啪嗒掉在地上,连同里面的饭菜,瓷碗碎得比米粒还散。她弯腰去捡,触碰到碎片的瞬间,月太快速拨开了她的手,“别动。”却是迟了一步,无名指和中指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血汩汩冒出,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和姐姐,要去法国读书,然后结婚…读书…结婚…  她内心魔怔住了。    这顿饭,其余的话她是什么都没听到,手被月太拉着撒了白药,然后被绑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饭后,月太拉住发呆的她,“既娶了你,我就得照顾好你。剪了短发,别人都不好评论,你别放在心上。你受了委屈,要和我说。”  “嗯。”她冲月太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身后传来月太的叹息声。    这些女人的小情绪,又怎么能逃脱慧心的眼。    晚上,她在卧房的门角捡到一张纸条,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只一眼便猜到这定是月白给她的,白天,他不方便与她交流,晚上,他是记得她的。    小鸾将纸条揣入怀中,立即跑去澜一楼,按照上次的破译规则,半个时辰后,她对着冷清的月光,一字一读。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这是新月派的徐志摩先生写的一首现代诗,题目叫《忘了自己》。    忘了自己…她重复着,一夜未睡,绣出了那朵要送給月白的金色牡丹。    她展开帕子,迎上东方新生的太阳,透过丝帕的光线柔和了许多,闭上眼,洒到她脸蛋的那是昂贵的金粉金沙。    空中飘扬的柳絮渐少,园里的紫藤缠绕着木枝蜿蜒向上,垂落串串青紫色的花冠,散发阵阵幽香。    月白亲娘院子的杂草又长高了,去年这时,他把她按在了草丛中。她回想着,心中的美好,不自主地来到墙边,却听到里面传来男声的哭泣。    小鸾停住脚,好奇地轻轻靠近,一只耳贴在墙面,她知道,那里面肯定是月白,他在和他的娘说话。    月白双膝跪在井边,不时有几只飞虫绕着他的肩。他身上还是那件白色的棉布衬衫,微风吹在他的腰间,显露出他日渐消瘦的身条。    依旧俊朗的脸庞却满是泪痕,“娘,山风说您是革命党,是烈士。可你儿子不是,你儿子是懦夫。”    他抽泣着,一手扶住井沿,“您为什么那么有勇气可以去死,井里那么黑,井水那么凉。娘,你知道吗,我咬紧牙关,被打了几十鞭,我低下头都能看到胸前的肋骨,你知道有多疼,他们说,再打下去,我就会残废。”    月白抹了好一把泪,还是有抹不净的泪珠滴在新生的草叶上,“我渴望光明,但我死了,又如何得见光明。娘,我是不是错了。”    他朝着井口磕了一个头,手上抓着地上顽强生长的杂草,指甲深深陷入泥土。“娘,是我把朋友出卖了。是我,是我…您打死我吧。”    小鸾在墙外听到这句,着实吓了一跳。她不是背叛者,她不是汉奸,从来都不是。脚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踩上了杂草上的小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谁?”月白在墙里面,站起身。  他走出月亮门,看到惊慌失措的小鸾,手中拿着一方金牡丹手帕,在夕阳的余晖中折射的光芒越越亮,晃住了他的眼。    “你…为什么要嫁祸于我?”小鸾走上前,忍着委屈,就要上手捶他。    “你都听到了。”月白低着头,又抬起头,“你听我解释。”他抱住她,死死的。  她努力挣扎着,他却不給她一点余地反抗。    他摸着她参差不齐的短发,将自己的头放在她的肩上,“我也不想,可我还想继续做革命,我还想继续抗日,再給我个机会吧。”  小鸾还在不断挣扎,“那你就让我做替罪羔羊吗?我的头发,我身上无数的针孔。我好疼,心里也好疼。”    “不…你只是个女孩子,他们都会原谅你的。我不一样,我是男人,犯一次错就不能翻身了,我知道你不忍我被抛弃,不忍我成为被人唾弃的罪人。你是爱我的,我知道…”月白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衬衫,也沾湿了她的肩。    他说的没错,小鸾不忍心,“我…不会说去的,你放心。”然后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原以为,这个家,只有月白懂她。可他却是伤她最重的那个。  她卯足了劲,趁着月白不注意,挣脱了他的怀抱。    接着抬起衣袖擦干眼泪,歪过头,向着西边半圆的落日,喊道,“我对着太阳起誓,绝不会说出去。但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咱俩,从此以后,就一刀两断吧!”    她朝向他的脸,甩出自己熬夜绣的那方金牡丹手帕,甩起丑陋的短发,迈着大大的步子,转身离去,如同一位笑看人世的女侠。    那方帕子被微风吹起,像一方小船游弋在空中,不时被金线般的光线羁绊停滞不前。风停了,帕子落在月白的脚下。他弯下腰,拾起它,对折再对折,闻到最后一丝她的体香。    一九三七年五月的某日,月白和碧微走了。收音机播放着百代公司录制的李叔同作词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这首曲子,最早却是日语填词,叫做《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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