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面的梆子响了两声,月亮躲进单薄的云层里,眼见就要交三更了,红豆急着关院门,自己好去早早上床睡觉,可是下午就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的滚滚,却一直不见踪影。    她开始是等得不耐,慢慢地,开始有点心慌,阿窈有多看重这只畜生,四周的人都是知道的,要是不见了踪迹,那个姑奶奶还不找她算账?如今一切都还没有落定,可是惹不起她。    红豆和绿豆绕着墙根把竹子林搜了一遍,尤其是先前滚滚常常爱呆的地方。暗处里竹叶被吹得沙沙响,忽然一个黑影子扑棱棱飞过来,胆子小的绿豆看见,冷不防尖叫一声,把红豆也吓得够呛:“你这个小蹄子要死了!”    阿窈的声音也随着响了:“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大半夜的嚎什么嚎?!还不快点给我打水洗脸!滚滚呢?把它也抱回来!”    红豆和绿豆寻了一圈,这才慌了,面面相觑一会,亦步亦趋到阿窈跟前,咽了咽唾沫:“姑娘,滚滚不见了!”    “什么叫做不见了?”阿窈一拧眉:“我下午出去上课了,不是你们看的它吗?”    红豆腹诽:谁有空给你盯一个小畜生!又陪笑道:“下午还在院子里头玩来着,后来进屋里收拾东西,就没再注意了。”    “回回都给你们这么多月钱,除了吃还会干什么!明知道我跟黄天菩萨发了誓,就是个畜生也是我的命根子,你们是盼着我早死吧!”阿窈冷笑:“跟我一起出去,什么时候找着什么时候回来,他要是回不来,你们也别回来了!”    红豆和绿豆看看阴暗的天色,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愿意挪步子:“姑...姑娘,这个时辰出去找啊?”    “不然呢?”阿窈回屋拿了一件衣裳:“去树林子里面找去,滚滚喜欢爬树,估计在哪个树上猫着呢!声音小点,回头让妈妈听见了,咱们谁都逃不掉一顿骂。”    三个人轻手轻脚出了门,阿窈指了三条路:“红豆院子后头那片林子,绿豆去这边,我到西拐角小石桥旁边的林子里头看看,都把眼睛放亮点!”    绿豆眼见着阿窈拔腿走了,四下里望望,到处都是阴影,连一丝月光都还没有,不由得抖抖索索抱紧了红豆:“姐.....姐姐,我...我不自己走,我跟着你!”    “你当我想去啊,”红豆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随便找找就行了,哪门子的姑娘,来使唤我们。”  阿窈躲在一块山石子后面,直看着红豆和绿豆一起往亭子那边去,才改了路,抄另一条道,躲开院落众多的大路,从小路走,脚步又快又轻,时不时往后看看,防着后面有人跟着。    林子很大,四处树影森森,寂静无声,只有阿窈踩着落叶的声音,一直到一棵大杏树才停了下来,轻轻唤:“滚滚!滚滚!”    “嗯~”杨岑从树上探出了半个头,黑色的眼圈跟夜色融为一体,白色的毛又显得极白,更显得憨态可掬,生生在萧瑟震悚的氛围里营造出了喜剧效果,让阿窈噗嗤笑了。    杨岑不满地看着阿窈,阿窈忙道歉:“我错了,没人过来吧?”    杨岑四下里望望,摇摇头,它在树上趴的高,望的远,耳朵又灵巧,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哨所,正好能看得清周围的动静。    接下来一回头,就看见阿窈干脆利落地把裙子撩了起来,系在腰上,然后抱着跟手臂一般粗的树蹭蹭蹭蹭爬了上来,动作熟练至极,让见惯了贤淑女子的杨岑大跌眼镜。    这棵杏子树年岁最久,枝繁叶茂,数它最高枝干一直向上深,越到上面越细,阿窈开始爬得快,到了上面就慢了下来,细细的树枝上攀着她谈不上纤细的身材,摇摇晃晃得,让人 捏一把冷汗。杨岑担心她,也跟着上了枝头,抱紧一个柔韧的树枝子在风里悠悠地荡秋千。     到了这个高度,整个宅子才尽在眼下,方圆一里左右,这个时辰只有零零星星几处灯火,阿窈可以很明显地辨认出自己的院落和林妈妈的正堂。    四周的围墙都砌地很高,阿窈满怀希望看了一圈,想找到挨着围墙的树,却没看到一棵—所有的林子都在离围墙还有老远的地方止步了。围墙外忽然有一队人走过去,阿窈连忙缩了一下脖子,这才看清楚外面并不是大街,而是一个夹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两对家丁面对面走过去,一个个体格健壮,面容整肃,丝毫没有怠慢的模样。    红豆和绿豆平时看她很紧,这两天更是走到哪里都甩不脱,因此她才求着杨岑跟她演这一出戏。二门上的婆子更是林妈妈的心腹,铁面无私、没有对牌谁也不能出入,别说出门、就是夹带也是不能有的,阿窈本想着以翻墙为突破口,却没想到守得比二门还严实。层层把守之下,里面的姑娘就如同铁丝笼里鸟,只能折断翅膀,再也不要想着能飞出去。    铺天盖地的失望把她裹挟着,令她空前的灰心丧气,也没心情再看,杨岑先前也四处察看一遍,知道一个弱女子从这里出去,是难上加难,也不吭声,只是任由她沉默。    过了一会,眼看夜深了,阿窈强打起精神,正要说话,杨岑却竖起了耳朵,猛地向她摆爪子。  只听有干树叶翻动的声音,像是两个人踩着落叶悄悄过来,阿窈和杨岑连忙贴紧了树,大气不敢出一声。    “姐姐,求你给妈妈说说,把豆蔻姑娘赎回来吧!”  “赎回来?怎么了!”    “豆蔻姑娘已经病了好几天,眼看就要不好了,那个陈大爷往日里柔情蜜意,玩过了就全抛在脑后面不管了!可怜姑娘自小娇养,如今打得没一处好皮,姐姐在妈妈面前说的上话,如今求一球兴许还有的救。”那个矮个子的丫头抽抽噎噎,哭得十分伤心。    另一个抽了手帕子给她擦泪:“我知道豆蔻姑娘救过你,你也心疼她,可你不想想,妈妈什么时候管过这样的事?这些年咱们院里出去的姑娘,多半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这么多人,在她眼里就是一个赚钱的物件,你怎么还指望这样的人!”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哭了:“还...还不如你趁早准备些东西,托人带进去,送她...最后一程罢了!”    两人再也忍不住,低声哭成一团。  阿窈一直屏声静气等到他俩走了,这才从树上下来,夜风把云吹散开,树影子越发深了,阿窈想起上次豆蔻回门时隐忍麻木的面孔,一阵凄然。    “姑娘!我和绿豆都找遍了,到处都找不到!”  红豆和绿豆不想在寒风中抖抖站半夜,就去了亭子里避风的地方唠嗑取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来,见阿窈从假山石子后面的路上转出来,两手空空,整个人懒懒地:“我也没找着,兴许是回去了。”    果然,等到他们三个人回了翠微堂,杨岑已经躺在自己的窝里面呼呼大睡,让在风里站了半夜,熬了半夜,吓了半夜的红豆私底下又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第二天,才用过早饭,杜宛便急匆匆过来了。    “妹妹可曾听说,豆蔻姐姐没了!”  “全身都是伤.....一个破草席子...乱葬岗......”阿窈恍恍惚惚听她说着话、一句也没听真,只有几个血淋淋的字,仿佛让她看清自己之后的命运,在绝望中突然又不知道从哪里横生出斗志:  逃,一定要逃!    “所以说呀,咱们姐妹间,若是能进一个体贴的人家,也是万幸了,若是遇到陈二爷这样的混人,可怎么是好!”杜宛用手帕擦着泪,一边偷眼去看阿窈的反应,见她仍然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到底忍不住。    “别的也就罢了,就说西街的李大爷,比这位还狠呢!听说最近也要买人,也千万别到我们这里来挑。”    阿窈听到李大爷这几个字,下意识要问,忽然看见杜宛急切的眼睛,心头一凛,那句什么.....就在喉咙里咽住了,换了漫不经心的神色:“那是她自己没本事,勾不住别人的心!哎?姐姐,你这只簪子是新打的吧,真不错!”    还没等杜宛反应过来,阿窈已然帮她拔了,啧啧赞叹:“这上面就是红宝石吧?姐姐送了我可好?”    杜宛忙从她手里抢过来,强笑:“这根不好看,我回头送妹妹别的!”  “没事儿,我就看中这个了,给我这个就行了!”阿窈仿佛看不见她难堪的脸色,还要涎着脸去拿,杜宛连忙起身:“我才想起有件事,先走了!”    红豆甩下手中的活计,追出去送她,高声喊道:“杜姑娘慢走,有空常来玩。”一面又趁着送她出去的功夫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杜宛忙止住她,回身看了一看屋里,摆摆手,走了。  却没注意到,这一幕正好落在了杨岑的眼里,让他格外不安起来。    因为豆蔻的事情,到了午间,没一个人睡得好,阿窈在床上翻来覆去,杨岑在窝里翻来覆去,忽然又听到红豆和绿豆满怀担忧的声音。  “那个陈家,已经来相看过了!上次的针线娘子后头跟着的,就是他们家的人,说是让初五就过门呢!”    “这么快!你说.....咱们姑娘不会....不会跟豆蔻姑娘一样的下场吧.....”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    满室里静寂,因此显得两个丫头的声音格外大,等他们说了许久,帮阿窈预想了十几种死法之后,终于停了下来,红豆掀开帘子,门口串的碎珠子叮当响,阿窈一动不动,似是睡的很沉。    红豆发怨道:“幸亏咱们姑娘睡得沉,不然听着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两人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声音比先前还了一些。    忽然听得哐当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倒了,红豆探头一看,只见床边的桌子挪了位子,阿窈翻了一个身,她便得意地微微一笑,对绿豆比了一下手势,绿豆心领神会,两人越发说得起劲。  阿窈看着帐子上绣着的草虫,冷冷一笑。    如今,不管要上台的是什么戏,她就跟这两个“忠心”的丫鬟唱一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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