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平二人来到文曲院时,黎安正苦着脸守在小楼外。    昨天还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说绝不连累他人,结果今天陆姑娘就被拘来了……    他歉疚的看向陆长安,却见后者正一脸无所谓的四处打量:“文曲院——你们王爷很希望世子从文?”    “是的。”这不是什么秘密,黎平低声道:“沙场凶险,生死难料,王府一脉人丁单薄,王爷不求世子建功立业,只盼他一生顺遂平安,”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他轻咳一声,瞪向弟弟:“还杵这儿干嘛?赶紧去通报!”    “世子刚刚午憩,”黎安缩缩脖子,“没说、没说何时见客……”    黎平闻此面露难色,陆长安却泰然自若:“既如此,我等着便是。”    没料到她居然这么通情达理,黎平有点抱歉,又暗暗松了口气。    肯退让便好,他了解世子,过了这阵儿气消了,自然天下太平。    “黎侍卫,给我找间屋子吧,不用太豪华,最好有书。”    “……什么?”    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黎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给我找间屋子,不用太豪华,最好有书。”陆长安奇怪的看着他:“不然我还站这儿候着?”    你看我像傻子吗?    她的脸上分明写着这句话。    黎平一时无语,黎安则满脸钦佩:“陆姑娘,你可……真是个能人!”    “承让承让。”    ——这两个不嫌事儿小的!    头疼的揉揉额角,黎平一时踌躇。世子明显是想让这骗子吃些苦头,可……    他抬起头,只见天边的云层更加厚重,天地间昏茫一片,空气里满是暴雨前泥土的潮湿腥气。    纵是她再可恶,让个姑娘如此淋雨,却是万万不妥的。    反正,世子也没明确吩咐……    心思一定,他立刻有了主意:“陆姑娘,这边请——”    黎平把她引到了一间简单却不简陋的小室。    一桌一榻一轩窗,墙角的琉璃宫灯散着幽幽的光,静谧安宁。    身姿笔直的跪坐桌前,陆长安随手拿过闲置在桌角的书,发现是本没有封皮的前朝野史。    讲的是乱世之时,大周旧闻。    大梁荡平天下前着实有过一段混乱时期,那时皇朝更迭,每代不过百年,抢了皇位后往往龙椅还没捂热就被别人赶下了台。不单如此,北边草原的游牧民族空前强大,居然一气突破卧龙河天险,大举进犯,强占一方。为了保住江山,历代帝王往往采取和亲手段应付了事,这却助长了外族气焰,使得那些北狄蛮人愈发张狂。    晋太-祖抢了皇位后也是如此,他舍不得嫡亲女儿,便封婢生庶长女为绥安公主,着人送去北边以求安宁。不想绥安公主到得草原生下嫡子稳固地位后策动本就有隙的六大部族仇视相残,于夜暗杀草原王,手刃亲儿,一人一骑万里逃亡,硬是提着夫君首级重回大晋国都。    可想而知,举国哗然。    晋太-祖本就不喜这个女儿,如此更加厌恶,恨不能杀了她送去北方谢罪,可绥安公主此举却获得了武官和军方的支持,一时声望大增。她借此结交权贵,搭上了门阀谢家,在太-祖死后以长公主的身份干预朝政,弑弟妹,囚太子,最终在谢家的支持下以铁血手段登基为帝,改号大周。    这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    她在位的19年,前期霸道强硬,人人自危,后期渐渐宽松缓和,还于皇城中设立匦函,鼓励百官谏言。    也是因为她,草原六大部族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她力排众议,倾全国之力四次北伐,终于把北狄蛮族重新逼退至卧龙河畔。可惜彼时国力空虚,后继乏力,最后只能折中,把唯一的嫡长公主安平嫁去北边,结下两姓之好,签订百年和平之约。    女帝一生传奇,奈何后代无能,在她死后的第三年,大周政权便被推翻。之后又是数年混战,萧城兄弟于此乱世崛起,慢慢发展壮大,最终一统,建立大梁……    就在陆长安凝眸读书时,却有两道女声由远及近,寒暄着往这边来。    “……劳烦秀竹姑娘冒着大雨还跑这一趟。你先在这儿等等,我这就找套干净衣裳来。”    “嬷嬷不必客气,我们小姐……诶,你知道,前儿圣上刚准了推迟婚期,我家小姐自觉有愧,特地遣我……”    说到后面,她声音渐低,陆长安没听清。    不过,她猜,这秀竹说的是“特地遣我来给世子道个歉”。    八面玲珑,不落话柄,江明心一向如此。    真是巧了,居然能在镇南王府遇见熟人。    没什么表情的合上野史,陆长安懒散的打个呵欠,正巧此时她们推门而进——    “啊!”    略显失礼的惊呼,是秀竹的。    没料到这里有人,那位嬷嬷也是一惊。她上下打量着屋中少女,目露疑惑:“你……”    “我是世子的客人。”陆长安并没起立,只是微微一欠身:“萧世子邀我过府做客。”    ——萧垂文?邀请女子?    不太信服的“哦”了一声,她企图从陆长安的脸上看出什么,可惜对方一派磊落,毫不羞怯畏缩,倒是显得自己不懂礼数。    “这……”    “你去拿干净衣裳吧,秀竹姑娘且候在这儿,无妨。”    见她这反客为主的大方姿态,嬷嬷既惊且疑,只想着定要把这事快快报告侧妃娘娘,居然忘记问过秀竹的意思,应下之后,转身就走。    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秀竹立刻青着脸跳进室内:“你怎么在这儿?!”    “关门。”陆长安扬扬下巴:“再大声点全府都听见了。”    一惊一乍的关门掩窗,秀竹双手叉腰,声色俱厉:“你个神棍怎么骗进王府来了?是不是打着我家小姐的旗号?我告诉你,萧世子可不是一般人,被他知道,仔细你的小命!”    “被他知道什么?”陆长安笑眯眯的:“被他知道你家小姐心有所属,还是私相授受?亦或者千金买一壁……”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你……”秀竹心中怕极,嘴唇都有些发白:“那、那私相授受之事,你也是经了手的,若是抖出去,你、你也休想摘干净!”    “我自有一百种方法独善其身。”陆长安伸出一根指头嚣张的摇了摇:“少拿你家小姐和我比,不是一个档次。”    “你!”    “我什么?”她哼一声:“不信你便试试,闹到御前算你厉害。”    秀竹气得全身发抖,正要再说,那嬷嬷却已经取了衣裳来去而复返。    顶着陆长安如有实质的品评目光换掉湿衣服,秀竹满脸通红,彻底发不出脾气了。    托她的福,“午憩”的萧世子终于屈尊降贵的爬起来,开门见客。    陆长安被召进花厅时,秀竹已经走了。    雨丝绵密,天光阴暗,萧逸懒洋洋的拿着本书,单手托腮,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秀美的暗影。    乍一看,不像武将,倒像个风雅读书人。    瞧那上翘的唇角,看来江明心这一步又走对了,顺毛很成功。    “世子,”带她过来的黎平低声提醒:“陆姑娘到了。”    “嗯。”    眼皮微抬,萧逸拿眼角瞥她:“你便是那神棍?”    “世子过誉了。”陆长安微微一笑:“神棍不敢当,神婆才是。”    “……”    不等萧逸问话,她续道:“昔年,陆某祖上有幸与太-祖皇帝结过一段善缘,之后隐居世外,虽则时时挂心,然天高水远,一直不得相见。小女不才,及笄后云游四方,念及太-祖爷爷,便一路行至天子脚下……”    极有谈话技巧的略略停顿,陆长安又是一笑:“我本还在苦恼如何探访故旧,不想世子邀我过府,说来合该再续尘缘。如此,回去也好了了长辈心愿。”    ——听这话意,她居然还想进宫?!    萧逸眉梢微扬,没什么表情,黎平却冷汗直冒。陆姑娘也太敢说了,先还“太-祖皇帝”,后来直接就成了“太-祖爷爷”……    再者,这道关系隐秘难循,若是真的还好,可如果这只是她编的瞎话来忽悠世子……    这女人,胆子简直大破天!    食指轻敲桌面,萧逸突然弯唇一笑:“照这么说,我还不能动你了?”    “小女本意并非如此,”陆长安似是羞涩的低下脑袋:“不过,世子执意这么理解的话,也不算错。”    张狂,太张狂了!    黎平悄悄活动着身体,他已经做好准备拖她出去了。    哪知,萧逸轻声一哼,转了话题:“你会治病?”    “略懂一二。”    “听说,还会捉鬼?”    “只知皮毛。”    “在西市开店——会做生意?”    “了解不多。”    “有意思。”萧逸点点桌面,表情带出点兴味:“那你来说说,黎安到底是什么病?”    陆长安垂眸沉思,这次倒是没再敷衍。    几息之后,她斟酌着言词,慢慢道:“从医学来说,他是乍然受惊,需安神养气,固本培元。然,按玄学解释,他八字轻,身体弱,受惊之后魂魄不稳,又被污秽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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