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庄哥哥,一直想要杀了我?”梅灵抿着嘴,眼眶泛红,但是却哭不出来,她的胸腔有些急促地起伏,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割破了。    荷包被他紧紧地抓在手中,两只垂在身侧的手一直都在发抖,夏庄面对梅灵的质问嘴唇动了动,谎言已经绕到了嘴前,却有些说不出口。    “你把慕容怎么样了?”夏庄问。    梅灵抿嘴:“在你的心里最重要的是李姐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付出也从未想过要你的回报,可你却想着要杀我……”    夏庄无法反驳,却也不能承认,梅灵朝他的方向走过去,一步步靠近。    姜青诉顿了顿,朝楼下看去,也没顾得上自己手中还拦着单邪。    单邪则盯着姜青诉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她那细小的白胳膊根本没办法阻止自己,偏偏这一鞭子就是挥不出去。    沈长释就比较纠结了,院子里的一灵一人刚闹了生死矛盾,而站在宗祠屋顶上的两位阴司大人居然要大打出手,他要先看哪边的热闹?……额不,他要先顾及那边?    “如果此时占据李慕容身体的是梅灵,那李慕容呢?”姜青诉皱眉,单邪朝梅灵本体看过去道:“在树里。”    如果李慕容在梅灵本体里,而且是魂魄相聚,为完整的魂魄的话,那么此时动手将她带走是最合适的了。    姜青诉没打算让事情变得复杂化,她刚才拦住单邪不过是为了让无辜心善的梅灵和毫不知情的李慕容不受到伤害而已,于是她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指着梅灵本体对着单邪道:“单大人,请。”    单邪:“……”    沈长释:“……”    单邪收了镇魂鞭,掌心凝结了蓝色的火焰,火焰燃烧过后逐渐幻化成一张黄符,黄符还未完全显出,梅灵却有了举动,大片梅花在空中飞舞,直接将一棵梅树与夏庄都包裹在了其中。    无风而起花瓣的这处传来了类似女子尖叫的呼啸,附身在李慕容身体里的梅灵仰头张嘴,那声音便是从她的口中发出,除了声音,还有一缕缕金色的光芒,如千丝万缕的细线,一同钻出了口。    光芒几乎可以用刺眼来形容,姜青诉等人都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夏庄站在卷风的正中心,看向正在与李慕容的躯体分离的梅灵,然后看见李慕容的身体在一寸寸变化,从温热柔软的人身逐渐发白、发青,然后长了点点尸斑。    漂亮精致的妆容瞬间被摧毁,漂亮的青丝几乎与院子周边的干枯的野草一般凌乱,她的身体越来越消瘦,等到最后梅灵从她的身体里彻底冲出来的那一瞬,几乎如骷髅般的李慕容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长衣之下身形干瘦,就像是两根棍子支撑起了衣服,倒地时是已经死了有些时日的尸体,梅花香内,似乎还夹着一点儿腐臭。    夏庄立刻要跑过去扶住对方,却被冲出李慕容体外的梅灵给拦住去路。    梅灵本体本是树,而她的修为不够,不能凝聚成人类的肉体,只能凭着自己的精神幻成了一缕拥有人类外貌的虚幻,似沙非沙,似水非水。    她的双脚如同之前被镇魂鞭打过的沈长释,化作无形,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身体轻柔。    夏庄两次想要绕过梅灵去找李慕容,两次都被梅灵给拦了下来。    他看着梅灵那张脸,陌生,不像是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女人,眼圆眼尾长,嘴小口吐梅香,她就像是古画上精致的美人,眉眼带着愤怒与哀伤,拦住夏庄之后道:“李姐姐死了,你还爱她吗?你当真有你所想的……那样爱她吗?”    夏庄从梅灵的口中听见这个死字,立刻伸手将对方在自己面前挥开,一手挥断了她的肩膀,梅灵碎裂,又在另一方聚集。    “我为了报恩,可以放弃自己几百年的修行,宁可逆天得罪阴曹地府也要将李姐姐的魂魄留在人间,让她不过奈何桥,无法往生。”梅灵说着,又晃到了夏庄的面前,她的双眼直视夏庄,然后往后慢慢退,再退。    身上一缕缕细沙在倒地的尸体旁凝聚,金光如线将那尸体勾起,已经没有魂魄的尸体在迅速腐烂,李慕容姣好柔美的身形早就成了一堆干枯的骨,她那漂亮的脸在糟乱的头发下露出,居然褶皱腐烂。    “你呢?早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的李慕容,你还会喜欢吗?”梅灵将李慕容的尸体朝夏庄这边抛了过来,那张青黑色的脸朝他越来越近,吓得夏庄往后连忙退了好几步,直接坐倒在地上,双目睁圆,万分惊恐。    他看着李慕容的头颅歪倒在一边,看着她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浑身发抖,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爱的是她美丽的容颜,还是她温柔的心啊?”梅灵立刻扑到了夏庄的身上,那双灵物的眼睛发亮,她盯着夏庄,开口道:“只有我在李姐姐的身体里,她才能永远保持漂亮的模样,如果你杀了我,即便李姐姐复活,那她也只能以你面前这副样子活着了。”    “如此,你还想要杀我吗?夏庄哥哥……”梅灵步步紧逼,樱桃小口骤然张开,如野兽张开了巨大的口,獠牙伸出,眨眼间便知是幻觉,她依旧不似人类,双眼无奈:“我愿意成全夏庄哥哥,只要你敢。”    夏庄猛然惊醒,再看向倒在地上的李慕容,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宗祠的院子。    一席书生身影在尽头消失,他一边跑一边惊叫,将府里的人都闹了出来,他衣衫不整满口胡言,跌跌撞撞消失在几人的视线当中。    姜青诉睁圆了眼睛,看着短短时间内院子中发生的骤然变化,原本要杀梅灵的人,却被自己口口声声深爱的夫人死后模样给吓跑,倒是被心爱人所伤的梅灵,趴在地上发出了类似风声的抽泣。    单邪看着手中的符,手指轻轻一弹,符纸飘到了梅灵的面前,梅灵慢慢抬头瞧见了一指蓝火,她顿了顿,眼看那符纸贴上了自己的本体,也看见符纸上十方殿的红印,立刻明白来人是谁。    李慕容的魂魄完整地从梅灵本体内走了出来,她看着倒在地上破烂不堪的自己,视线慢慢落在趴跪在她一旁浑身还带着金光的梅灵,眼神有些飘忽。    梅灵也瞧见了李慕容,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真正地面对彼此,之前虽然在同一个身体里,却是一个享有白日,一个度过黑夜。    李慕容朝梅灵慢慢走过去,等站到对方跟前,再伸手扶起她,虽然碰不到彼此,却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让她们能够感受到一样。    就在刚才梅灵说是吓夏庄也好,骗夏庄也好,总之夏庄所有的反应,李慕容都看在了眼里,她看到了他一开始的疯魔与执着,也看到了后来的崩溃与胆怯,她看到了她生前从未见过的夏庄,那么鲜活,是人最极端的自我。    李慕容面对梅灵,轻轻道了句:“谢谢你。”    方才得知夏庄要杀她都没哭泣的梅灵,骤然落下了金珠般的眼泪,她摇了摇头,立刻开口:“我也要谢谢你。”    谢谢李慕容的无意与天真,让她感受到了这个世界,虽然只在这个院子里,虽然只在梅庄,但她尝到了土,吹过了风,淋过了雨,还在雪虐风饕的夜晚,看见一个不足梅花树一半高的小女孩儿抱着自己的软被过来,裹着她的树干和树根,满是暖意。    她见识过了春夏秋冬,也品到了一次心动,这比在香火里沉睡几百年都要来得让人无憾。    姜青诉叹了口气从屋檐上下去,沈长释也打算跟过去,被单邪瞥了一眼于是楞在原地没动。    李慕容瞧见了款款走来的姜青诉,立刻明白对方的来意,她愣了愣,面朝姜青诉颔首。    梅灵认得姜青诉,知道她是地府的白无常,还想要拦在李慕容的身前,李慕容立刻开口:“不用,我与她早就说好的,能过奈何桥了,便跟她走。”    梅灵看向李慕容,有些难受:“你不怕死?”    “我已经死了。”李慕容低眉浅笑了一下。    梅灵听见这话,慢慢挪开了身体,姜青诉就站在原处没动,等着李慕容过来。    李慕容脚步很慢,等走到了她跟前了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她回头对着梅灵说:“梅庄已经没人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小的时候走过很多青山绿水,很好看。”    说完这句,她便再也没有回头。    姜青诉触碰到李慕容的时候,一阵灰烟起,烟还没升过房屋高就消失了。    梅灵愣在原处,她原地转了一圈,裙摆蹁跹,斑驳的墙面逐渐归于洁净,干枯的爬山虎那时候还只是个嫩绿的小苗儿,宗祠的香火每日没断过,李老爷李夫人带着年幼的李慕容一同来给祖上上香。    一双圆眼睛的李慕容盯着香案旁边的锦盒,盒子普通,里面放了一粒果子,她不认识,趁着爹娘磕头的时候拿在手心玩儿,那一年那一日,惠风和畅。    梅花瓣飞出梅庄宗祠,一颗长了十几年的梅树在冬日里瞬间枯萎,地上一片花瓣也没留下。    姜青诉带李慕容过奈何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太舒服,当时奈何桥下忘川河旁,还有不少人等着摆渡的过来接。    姜青诉瞧着才不过一日,又是那么多人生生死死,心里有些唏嘘。    将人送到了孟婆面前,见孟婆熬汤,于是她忍不住问:“夏庄离你而去时,你是否有些不甘,毕竟昨日你还说愿以自己的命换他的安康。”    李慕容朝姜青诉看过去,愣了愣,随后摇头:“不,若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的。”    姜青诉不解,微微皱眉:“为何?他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爱你,他甚至无法面对你的尸体。”    李慕容听见姜青诉这么说,接过孟婆汤道:“您生前爱过人吗?若是真的爱他,即便他不爱你,你也会付出一切的,更何况……”    她顿了顿,没说下去,然后仰头将汤喝下,孟婆指了路,李慕容走了,姜青诉没继续陪过去,只站在原地因为她这一句话,心里难受得紧。    她生前爱过人吗?    当那个人不爱她时,她真的还愿意付出一切吗?    李慕容的‘更何况’,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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