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而来的大型货车卷起的沙尘迟迟未定。    杨歌摔倒在地,疼得无法起身,沙尘入了眼,火辣辣的疼,眼泪模糊了视野,天地朦胧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哑的尖叫惊起飞鸟。    杨歌挣扎着想站起身,脚踝却使不上力气,几番挣扎无济于事,直到有人将她拉起来。  即使视野被泪水模糊,她还是认出来了拉她起来的人。    除了路致远,没有人的手会那么冷。    杨歌站在原地,双腿发抖,她知道如果倒下,就站不起来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倒下。她狠狠地揉去眼里的泪,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对自己说,争气一点,不要再哭了!  在泪水再次满溢出来前,她看到路致远走向前,他抱起地上的人,他看着怀里的人,伸出手盖住女人的眼。  杨歌一瘸一拐地朝路致远走去,第一次迫切想看到他脸,但是距离太远,视线被泪水模糊,她连路都看不到。    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心头的难过突然爆发,再也无法抑制,她大哭不止,捂住脸,想把眼泪都挡回去。    她不知,无形的东西最有力量,汹涌而来,怎是双手可挡。    卡车司机揉着脑袋骂骂咧咧地跳下卡车,见到人不行了,吓得大喊大叫,向他们嚷:“她自己撞上来的!和我没有关系!”  “请带我们去医院。”  路致远抱着秦岚站了起来。  卡车司机左看右看,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杨歌,跑了两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你看到了!你跟我们一起来!给我作证!”  杨歌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只被拽着,趔趄着跟着司机走,疼得直咧嘴。    “你放开她,她扭伤了脚。”    路致远突然说。声音不小,超脱年龄的清冽冷静,司机震惊了片刻,看看他,又看看杨歌,松开了手。    司机驾驶座只能坐两个人。但此刻司机也管不上许多,把他们三个都塞了进去。路致远抱着浑身是血的秦岚坐在中间,杨歌坐在边上。    秦岚的身体还温热。货车颠簸时,秦岚的膝盖会碰到杨歌的腿。杨歌从头到脚的疼痛分散了一半的恐惧,剩下一半恐惧被路致远握着她的那只手通通吸走了。  一路上,路致远都握着她的手。即使下车松开了,她的手还是麻木好久。    送到医院后,秦岚被送进了急诊室,没多久医生就摇摇头,下了死亡通知书。路致远拿到通知书当下就签了字,赶去办另个手续。  杨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路致远一遍遍地从自己面前走过。    办完最后的手续,秦岚就被送入了太平间。  卡车司机报了警。警察陆陆续续赶来,把他们从医院拉到警察局。为了证明清白,司机坚持让杨歌一起。  然而杨歌也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即使到警察局,不要说手抖得没有办法写字,她连话都说不明白,一开口,眼泪先滚出来。一旁的女警察看她可怜,抱了抱她。杨歌许久没有被年纪大的人亲近,不适地挣脱开来。女警也不计较,还送了她一瓶矿泉水和一袋小面包。  杨歌担心要上厕所,握着矿泉水瓶,一口也没喝。警察让他们等候的时候,路致远见她不吃,抓起面包,塞进嘴里,大口地咀嚼,吞咽。  看他吃东西的样子,杨歌想起了狼。    对于司机的陈述,路致远没有反驳。  他也在现场,就在自己身后几米处目睹了整个经过。    秦岚是自己朝着卡车撞上去的。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经过警察的解释,卡车司机终于意识到自己撞死的是大明星,一时间心情复杂,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两个浑身是血的未成年又说不出口。秦岚家被高利贷缠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警察比八卦周刊了解的更多。警察问私了还是公了的时候,司机在路致远和杨歌身上来来回回,从两个未成年落魄境遇可见一斑,犹豫许久,摆摆手,自认倒霉不再追究。    天还没亮,他们就出了门。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天都快黑了。路致远站在她面前,低头对她说:  “回家。”  杨歌抬起头看他,一整日呆坐耗尽了精神,仅剩的力气只够撑着眼皮不掉下来。  路致远见她不动,皱起眉头问:“脚……要不要去医院。”  杨歌摇摇头,呆呆地看着路致远在她面前蹲下来。  “上来。”  沙哑的声音有着不容反驳的语气。    哪里舍得反驳。    杨歌乖乖地趴上去,搂住他的脖颈。路致远起身,背着她走出警察局。  路致远的背比想象中的宽。杨歌下颌抵在他的肩膀,微微偏头,枕着他坚硬的骨头,其实并不舒服,贴着熟悉的气息,疼痛渐行渐远。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心里说,她还不能睡,一会儿就下来。警察局离家很远,他们身上没有钱。路致远背久了一定会骂她比猪还沉。    想到路致远骂她的话,杨歌不气不恼,心里反倒有些酸酸软软的疼。    人若是把刀,回忆便是那磨人的水,总在生活这把磨刀石最猛烈袭来的时候,涌出来些许,不多,却已足够消减痛苦的温度,保持刀刃不扭曲变形,锋利依旧。    梦中的白鸟面目狰狞,有着女人的长发,与黑幕融为一体,白鸟飞到最高点,突然炸裂,天光大火,恍若白昼。羽毛如雪花散落,一开始是纯白的,渐渐地染了血色。  红色晕染开来,逐渐连黑色都淹没了,朝她一点一点逼近,眼看着也要将她染红……  “啊——”  杨歌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    满月夜路致远的诡谲行径,黎明时分秦岚的车祸,医院和警察局……都是她的梦吗?    杨歌喘着粗气,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的卧室和往常一样,只是比床边多了一个人。看到人的瞬间,杨歌就醒了,彻底醒了。    如果是梦就好了。    路致远见她醒了,递给她一杯水。杨歌望着他,没接。    路致远放下杯子,抬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    冰冷的手沾满了滚烫的泪。    杨歌直直地瞪着路致远,等他跟自己解释,可是路致远专注地盯着他晶晶亮亮的手心,研究掌纹般专心致志,打定主意沉默到底。  “你说啊!”杨歌狠狠捶他几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秦阿姨要……”    路致远按着她的头,把她抱在怀里,下颌抵在她的头顶。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说,你说话啊……”    无论她如何质问,路致远都像哑巴了,只用挣脱不开的力度抱住她,替她擦去眼泪鼻涕,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你什么都不说,”杨歌哭累了,喊累了,倚着他的胸膛轻声呢喃,“让我怎么办?”  落在她背上的手停了片刻。路致远终于缓缓推开她,说:“你想怎样都可以。”  杨歌张张嘴,气红了眼睛,没好气地质问:“你什么意思!”    路致远不气不急,替她擦去眼泪,淡淡道:“我联系了你爸爸,他明天晚上就能赶回来。办完葬礼,我会和他说让你去美国……”  “谁说要去美国了!”杨歌推开他的手,“我在问你!”  “你没有必要知道。”  路致远冷冷地撂了话,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你去哪?不能走!啊——”  杨歌哪里肯放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离开,想扑上前抓住他,脚踝刺痛袭来,她一歪,险些倒地,好在路致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闹什么!”    路致远终于不再冷漠,开始吼她。  杨歌终于撕开了暗夜的一角,并不打算放弃,抓着他的手不愿放开,颤抖着求他:“你告诉我,好不好?”  护着她的手微微发颤,杨歌抬起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抚摸他昨夜受伤的额角,“哥哥,求你了,告诉我……”    路致远喉咙中发出低低沉沉仿若野兽进攻前的低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度死死把她压住,呼吸急促短浅,像要喘不过气来,头埋在她颈侧,发出呜声。    杨歌想,他一定是哭了。  他早就该哭了。  他终于哭了。  可是下一秒,路致远抬起头来,双眸黑亮清明,半点泪痕也无。    杨歌的心揪成一团。  火山爆发前的平静越久,爆发起来越磅礴可怕。    关于路致远,杨歌自诩知道的比别人多,可摸着良心说,也没多多少。    杨歌不知道,路致远那天夜里看到了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叫她走,  更不知道,她叫一声哥哥,就足以让他疯狂,令他沥胆堕肝,拱手献上余生,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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