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形之事（十）

凄凉女鬼在头顶摇晃，神色呆滞浑噩。　　　　然而这并不能掩饰她是只厉鬼的事实。　　　　千秋咬牙切齿地望着邢九霄，内心仿佛有千万只草泥马在青青草原上奔腾，她的目光犀利锋锐，满怀怒火，然而目光的直接压迫者却是丝毫不惧，或者说，邢九霄压根没有意识到千秋是在瞪他，他径直将另一张紫色符咒塞入千秋手中，不厌其烦道：　　　　“来，再来。”　　　　再来个大头鬼啊！　　　　千秋本想喷他个狗血盆头，一抬头却对上邢九霄执拗的眼神，心头怒火顿时消散大半，转头望望女鬼，再看看邢九霄，千秋叹了口气，妥协道：　　　　“那……那你可得帮我把她制住了啊。”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女鬼走去，　　　　符咒在手中毫无异样，千秋紧张地抿住唇瓣，双眼盯着女鬼，一眨都不敢眨，渐渐靠近了对方，突然，她眼前一晃，只见女鬼身体猛然动了起来，千秋顿时心头震颤，差点没惊得飘开十米远，万没想到女鬼只是朝下飘了飘，接着便停在她眼前，半点异动也无。　　　　千秋转头，见邢九霄一手并竖起两根手指，看来刚才是他施法女鬼才会突然动起来，她只好点点头，走到女鬼面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符咒，千秋有些犯难。　　　　帮道士贴符咒什么的，总感觉她像是大反派，和外人勾结，沆瀣一气残害同类……　　　　“有什么问题吗？”　　　　邢九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千秋连连摇头，随即便将符咒贴在了女鬼面门处。　　　　一阵乏力感猛然在身体里翻涌，千秋不由自主战栗起来，眼前金色光芒不要钱似的在空中挥洒。　　　　恍惚中，她只见女鬼面容一瞬间仿佛完成了从阴沉到自然的蜕变，狰狞可怖的脸随着逸散金芒重归娇嫩美艳，身着绣衣的女鬼……不，应该说是女子，方茹现在这幅模样和活人没什么两样，她面含感激地躬身，柔和目光落在千秋身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微微一笑，转身朝着金光走去，婀娜身姿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在漫天金光当中，如同一道短暂的星光。　　　　“我果然没猜错。”　　　　邢九霄的声音中透着凝重，千秋下意识回头，没控制住晃了晃身子，她摇摇头，总觉得有点体力不支。　　　　她勉力望向邢九霄，对方的深沉眼眸此刻正发出如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千秋眨眨眼，迷糊道：　　　　“你没猜错……什么？”　　　　“你果真不是一般的魂魄。”邢九霄面容冷峻，眉头皱起，“能抵抗我的五雷符，能收鬼，魂体强健，不惧日光……你反倒不像鬼了。莫非，你是鬼王？”　　　　“鬼王什么鬼？”　　　　千秋的脑子已经不甚清明了，邢九霄的唇瓣在眼前阖动，每个字她都能听懂，连起来却是难以理解，她忍不住朝对方走去，脚步一深一浅，如同踩在了棉花上，边走边断断续续道：　　　　“你……你见过哪只鬼这么……这么虚……”　　　　“你怎么了？”　　　　看见邢九霄苦大仇深的表情，千秋顿觉自己的脑子更加混沌，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话，脑中眩晕感觉忽而加剧，她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方倒去，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反而像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安心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千秋索性头一歪，沉沉睡去。　　　　——　　　　千秋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的屋顶，她迷糊一阵，转头看向窗外，破晓天光将将透进房间，院外空无一人，千秋一愣，一阵复杂情绪在心中漫开，说不清究竟是轻松还是惆怅。　　　　“没事了吗？”　　　　洛知秋从床上坐起，担忧地问。　　　　千秋摇摇头，不禁叹了口气。那道士简直是……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说走就走，说留就留，走的时候都不知道打个招呼的吗？　　　　心中升起丝丝懊恼，以至于千秋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丫鬟捧着洗漱用物进了房间。待她发现时，洛知秋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房门打开，灼热的光线照亮整个房间，千秋心口发闷，直到丫鬟扶柳轻声开口：　　　　“家主，奴婢昨夜已将那位公子安置在客房之中，只是不知为何他今日一早便守在院中，家主您是否要见见？”　　　　公子……难道是邢九霄？！　　　　千秋精神一振，顾不上别的，立时朝着门口奔去，刚一跨出房门，便见一道挺拔身影傲然屹立在小院当中，万千道暖金阳光绕在身周，将邢九霄的背影衬得光华万丈。　　　　“道士？”　　　　千秋愣愣地喊一声，见对方回身，俊逸面容无半点表情，千秋心中满是欣喜，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个熊抱，然而走到人家面前又怂了，只欢天喜地地问道：　　　　“道士，你怎么没走？”　　　　“你希望我走？”　　　　邢九霄眉头微蹙，千秋忙摆手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嗯……上次你不是说走就走了，我还以为这次醒来你……”　　　　“这次我会留下。”　　　　邢九霄言道，目光深邃。　　　　千秋一怔，刚要继续追问，身后传来声响，洛知秋不知说了什么，扶柳听了便匆匆带着众丫鬟离开了，偌大院子顿时只剩下三个人，或者说是两人一鬼。　　　　洛知秋走出房门，径直道：　　　　“千秋，你不必惊讶，邢大师法力高强，从今日起，他会住在洛府，负责教授你有关化形的事务。”　　　　“什么？”　　　　千秋惊讶地望向邢九霄，却见后者和洛知秋对视一眼，随即点点头，千秋霎时间无语。　　　　从这两人的小动作里，她能猜出很多很多，比如，这俩人是不是又背着她达成什么神秘协议了？　　　　千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放弃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转而望向邢九霄，问道：　　　　“你能帮我化形？”　　　　“可。”　　　　邢九霄回答得坚定且自信，连丝毫犹豫都无，千秋凝重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三秒，眼中的惊疑便慢慢散去，最终化为狂喜。　　　　“你真的愿意帮我化形？真的？”　　　　“真的。”　　　　“那还等什么，快快快快教我啊！”　　　　千秋激动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拉着邢九霄便要开始学习。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好学的一天，求着别人教她！不过要是能学会化形，她以后就不是怨灵，能满天下游走，能出去逛街喝茶，还有什么比这样悠闲的养老日子更令人激动的吗？！　　　　千秋激动到难以自持，相比之下，邢九霄却是半点波澜都无，他身形晃动躲开千秋的“袭击”，冷声言道：　　　　“若是想习得化形之法，你需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先答应。”　　　　“你不教我，我怎么知道你究竟会不会化形？”被这道士骗过一次，千秋对陷阱敏锐得很，不然万一他提出的要求她完不成怎么办？　　　　千秋无耻道：“你先教我一些，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答应你的条件。”　　　　邢九霄沉默了。　　　　千秋等待着，心脏一点一点提了起来。她生怕邢九霄不答应自己的要求，更怕这道士心生不满一走了之，到时候她岂不是亏大发了？万一这道士走了，再没人能让她化形怎么办？要不，她先答应？道士应该不会让她干什么为难的事情吧……　　　　心里正忐忑着，千秋便听身后一声轻笑，洛知秋轻柔的嗓音传来，遥遥对邢九霄说了声：　　　　“大师可和千秋谈妥了？如若有异议，再商量报酬即可。”　　　　“报酬？道士你……”千秋疑惑转头，还没开口，忽而哗啦啦几本书朝着面门飞来。　　　　慌乱之下，千秋下意识伸手去接，将几本书全部拢入怀中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脑中灵光一闪，看着手中基本书籍双眼发出异样的光芒。　　　　这书竟然连鬼都能碰到！　　　　千秋看向邢九霄的目光霎时间充满了期待，莫非这是传说中的武功秘籍？绝世神功？难道她要开启玩转武林争夺霸主之位的副本了么？　　　　心中霎时间火热，千秋摩拳擦掌正要翻开这些神奇的书本，不料邢九霄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他的嗓音不但冷酷而且无情：　　　　“明日之前，将这些基础心法熟背。”　　　　“什么？”　　　　千秋一愣，连忙看向书封，只见上书“道术入门心法”，再看下一本，也是差不多的字样。　　　　道术，入门，基础。　　　　千秋被这猝不及防的转折噎了一下，还没等她缓过神，便听邢九霄低沉声音传来：　　　　“现在，该你答应我的条件了。”　　　　条，条件？千秋咽了口口水，看着邢九霄搬出他的背囊鼓捣，瓶瓶罐罐的碰撞声不时响起，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这感觉促使她开口阻止，然而已经晚了，邢大师翻腾一阵，猛然双眼一亮，一手夹着两只白净玉瓶递到千秋面前，上头血色符文令她不禁胆颤。　　　　“这是我以前收的，还望你能帮忙，令这两只恶鬼投胎转世。”　　　　“道、道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压根不会……”　　　　刚一抬头，两只紫色符咒便被拍到眼前，邢九霄万年不变的冷淡脸此时满满的都是对千秋的信任及期待。　　　　千秋静默一阵，认真对邢九霄道：“你知道，肾虚是什么感觉吗？”　　　　“……”　　　　千秋两手托着腰：“我觉得，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