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一看就是会武功的,这般厉害人到这山间小院作甚?花娘蹙眉下了车,扶起趴地上的桃仁燕:“怎么样了,可还好?”    桃仁燕拍掉身上尘土,温柔地望着花娘,强笑道:“多谢掌柜的,无碍。”    换个人来许会沦落在他的柔情里,可花娘看着对方一张口满嘴血渍,只觉牙酸:“这么多血……”    “慧齿而已,没了正好。离家前叫大夫来瞧过,那时还没长呢。”桃仁燕再次啐口血沫子,托着发红的腮帮子,虽是慧齿,突然蹦了也挺疼。    若言扛着黑粗瓷坛子,拎着一捆柴火去了灶房。院子虽没住过人,但生活做饭的东西还是齐全的。    桃仁燕尽灶房弄了点水漱口,见若言涮完锅,正将黑瓷坛里的东西往锅里倒,甚是腻味道:“又是猪肉粉条,就不能换个菜?”    初识再是惊天人,一直吃着也腻味:“刚看到湖边有些野菜,要不中午吃那个?”    若言心里翻白眼,手上动作没停:“我的大少爷,下晌要拾掇地里的活儿,光吃野菜不饱人,容易没力气。想换口味自己弄去,没人拦着你!”    桃仁燕悻悻摸着鼻头,他泡了澡,这会儿冻得慌。帮着生火取暖要紧,若是不留神惹了风寒,不知掌柜的又会扣他几月工钱。    花娘将藤笼提溜到院里,浅瑄带着老天爷找了些虫子来,围着玉兔转悠喂食。玉兔被誉为神鸟,脾气也大得很,对脚下瞎蹦达的虫子们不屑一顾。任凭浅瑄怎么哄,就是不肯用一口。    花娘见幼弟玩得开心,便想进灶房看看。脚步微顿,转身去了柴房边上的杂物房。    说是杂物房,其实空荡荡地一无所有。只是屋子中央的地上,原本平整的石板被人挪开,露出底下尚算宽敞的过道,下面就是酒窖。花娘抿唇,多半是先前那道黑影所为,是廖家派来还是别的?她自问往日还算谨慎小心,对方如何知晓这间院子藏了酒?    下了酒窖,四下转了一圈,花娘提起来的心才又落了回去。    酒窖足有一间屋子大小,摆了十来排竹制书架,每个架子每一层都摆满大大小小的酒坛。花娘四年来酿制的所有好酒都在此处,这些美酒是客栈经营的本钱。    花娘十分庆幸,得亏她们发现得早,只少了一坛山葡萄酒。不过,冷大哥那晚央他酿的青枣酒没了……地窖并不冷,花娘无端出了一身汗,对那可怜的毛贼产生了一丝同情。    “花娘,快上来,出事了!”此时若言在上头酒窖口喊道,听语气似乎快要着急上火。    花娘没耽搁,转身匆匆出了地窖:“刚发现酒少了两坛,又出了何事?”    花娘酿造的都是难得的好酒,少了若言也挺心疼,可这会儿顾不上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只匆匆拉着花娘往正屋的卧房走去:“快点儿的,再晚怕是要出人命!”    因常年不住人,卧房的炕上也应一无所有。可此刻炕上铺了一层厚褥子,上头躺着个衣衫单薄的半大孩子,正是早上在山脚见到的广家小子!    浅瑄和老天爷呆一边紧张地看着,桃仁燕将昏迷得不醒人事的广虞琴半抱在怀,端了碗刚烧好的水喂他。    “他怎么在这儿?”花娘上前,掌心探了探广虞琴额间,就像贴在热锅上似的,他头上黏糊的血迹还未干涸。花娘水雾朦胧的桃花眼浮起埋怨与纠结:“他家长辈是个心狠的,这孩子照这样烧下去怕是要真出人命了!”    “我刚刚玩儿累了,想跟老天爷进屋歇一歇,不想广哥哥竟躺在这里,还发了高热!”浅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抱紧了老天爷的脖子。    以前镇上的伙伴们,都嫌他是克死爹和娘的丧门星。只有广哥哥在内的几个小伙伴不嫌弃他肯和他玩,如今广哥哥刚没了爹娘,又被亲祖母这样对待,他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花娘咋办呀,广家小子烫得吓人,这万一要是烧坏了脑子,他的一生也就毁了!”若言心疼地着急道。    花娘心内纠结,她心疼钱,十分心疼:“你将他送去穆大夫那儿瞧瞧,不用穆大夫出诊,诊金应会便宜许多。”说完将随身携带的荷包给了若言,老天让她得获新生或许就是为让她多做善事。前有冷大哥后有广家小子,皆是命悬一线,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若言接过荷包揣进怀里,她从不担心花娘的为人。花娘帮着将喂过水的广虞琴背在若言身上,若言抬脚就往外走:“放心,我脚程快,不会让这孩子有事儿的!他那亲奶若是敢来找咱们闹事,看我怎么收拾她!下晌地里的重活儿都让老枚和桃二去做,你只捡轻省的干就是!锅里蒸着饭呢,你记得添柴。”    “嗯,我省得。”花娘将人送到大门外,看着人走远,才揉了揉跟着出来的浅瑄的脑袋,回转了院子。    桃仁燕吃惊若言对花娘的那通嘱咐:“真没看出来,她还是个心细的。”    “若言是个好的,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花娘刚想去灶房烧火,“咚”地一声重物落地,索性大门开着,否则门都得撞破!    地上那黑衣人捂着胸口喷了口血,疼得龇牙咧嘴满地打滚,可见方才那一脚着实不轻。众人望着门外傲然而立的冷枚,目瞪口呆,对他的武功又有了新认知。    浅瑄眼冒金星:“冷大哥好厉害啊!”轻轻一脚,将人踢得这么远!    桃仁燕看着小毛贼,感同身受地捂住胸口,一言难尽地咽了口唾沫,还好老枚对他手下留情。    冷枚一脚踩在毛贼背上,毛贼痛苦地闷哼一声,冷枚沉着脸道:“说,拿了爷多少酒!”    “没,没拿。”毛贼誓死不认。    “啧,兄弟你这一身酒气还没拿,唬谁呢?劝你老实招了,否则咱们冷爷对你不客气!”桃仁燕绕着毛贼打量道。    “少了哪些酒?”冷枚冷脸看着花娘。    “一坛野山葡萄,一坛你之前央我酿的青枣酒没了。”冷大哥爱酒如斯,花娘如实以告。    趴在地上哀嚎的毛贼刚缓了口气儿,便觉周身一冷,下一瞬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揣冷枚一脚揣上墙头再落到地上,一撞一摔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冷枚一脚踩上毛贼肩头轻碾,周身气息比方才更冷几分:“再不招,叫你这条胳膊沦为废物!”    毛贼肩头如坠千钧:“啊,疼!啊!我招,我招!”冷枚这才收回脚,敢动他的酒,死不足惜!    黑衣人生着张玉雪可爱的娃娃脸,十六七岁的美少年,名叫不留毛。    他初出江湖便来到桃花镇,做他们这行的,无处可去随便找个地歇息就是。巧的桃花山上竟有间无人居住的院子,刚好用来打尖。哪想半夜里便嗅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同寻常的酒香,他打小能闻道宝贝的味道,直觉那酒香便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    凭着直觉,在院里好找了一番,才将花娘的酒窖找到:“那些酒可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咳咳”    不留毛靠着墙角一阵猛咳,该死,他轻功一向卓绝,哪想刚出师门就栽在了桃花镇!    “所以你以为那些酒是无主的,你就擅自动了?”花娘疑惑道,不留毛生了副好相貌,人一瞧他便易心生怜爱。头发松软樱桃小嘴,小脸红扑扑,眼神无辜而清澈,打眼一看便觉这是个极其乖巧干净的孩子!花娘无他想,只道可惜了这副皮囊。    不留毛没说话,花娘下一刻恍然,贼哪管有主无主,只偷就是!“不留毛,雁过不留毛,还真是人如其名,酒藏得那么深都能叫你发现端倪。”酒坛的封口她特地处理过,离得近了也很难闻到味儿。    “打小只要是好东西,就没能逃过我的鼻子。”说起自个儿嗅觉,不留毛不无骄傲。    这是在间接夸她的酒好?“酒如今在何处?广家小子可是你弄上山的?”    不留毛蹙眉回忆:“卧房里躺着的那个?昨夜刚到桃花镇,今日出去转悠踩点碰到的,看他人事不醒就给弄上来了。至于酒嘛,都叫我喝了。”    冷枚在牛车上找了根麻绳,将不留毛双手一捆:“可知那些酒值多少银子?”    “废话少说,落到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留毛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姿态,方才抵死不认,这会儿挨了打也挺硬气。    花娘心疼不留毛喝掉的酒,除了竹叶青量其他的都斤两有限,可都是钱呢!    “冷大哥,我们要把他送去官府吗?”浅瑄对偷酒的人很是讨厌。    冷枚拽着麻绳另一头,麻绳捆人后还留出长长一截:“送官府太便宜他了,不如留下做个苦力。”    桃仁燕摩挲着掉了智齿还在发疼的脸颊:“对,若言回镇上了,下晌挑粪浇粪的活儿就让他去干!”    他堂堂一个玉树临风的江湖侠盗,竟落得浇粪的境地,奈何他打不过其中某人“你们这是犯法的,是非法囚禁!”    桃仁燕挥手给人一拳,权当为发疼的牙口撒气。别看他弱好歹练过,揍起人来也挺疼:“老实点,被老枚逮住了还敢闹腾,酒的主人可是连县太爷都给几分薄面,你算老几!”    不留毛啐掉血沫子,嘲讽道:“跟县太爷有交情的人,会呆在山上种地?小爷走南闯北好歹也是个有见识的,你们唬谁呢!”    “甭管唬不唬,落在我们手里,还想跑?没门儿。”桃仁燕将冷枚手里的绳子拿过来递给浅瑄“小包子,给你遛狗玩儿。他敢跑就放老天爷咬他,我烧火去,身上衣裳还没烤干呢!”    花娘也跟着进了灶房忙活,对让不留毛做苦力的法子十分赞成,多了个人干活,还不用工钱,能不乐意吗!    浅瑄边溜着绳子,边拿根草逗玉兔,老天爷躺在地上看他绕着笼子转悠。    不留毛揉着还在发疼的胸口,冷枚揣得狠这会儿他还疼着!他从小到大没少被师门老老少少锤炼,为磨练轻功更是吃了不少苦。师门各个都是狠角色,他能活到现在自是皮糙肉厚!冷枚踢的那几脚,除了让他吐几口血再疼得目眦欲裂外,到真没什么大碍。    他也是倒霉,论轻功他在师门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就这般轻易的栽了呢!转头见小孩正开心的逗着山鸡,禁不住咳嗽几声:“这是玉兔?”    冷枚端了根条凳坐到他旁边,周身释放冷气,闻言睨他一眼,复又阖目养神。    饭菜很快上桌,众人忙了一上午,早就饥肠辘辘。浅瑄也不嫌麻烦,非要一只手里拽着麻绳吃饭,花娘说将绳子系在桌脚上他还不乐意。    麻绳另一头的不留毛蹲在角落里,闻着饭菜香味,默默咽下口水。昨晚他就喝了两坛酒,也没吃什么垫肚子的东西,这会儿饿得慌!    用过饭,花娘拾掇完碗筷,重新封好酒窖,才锁了院门前往地里。    冷枚嫌脏,没法赶牛的换成了桃仁燕。到了地里,桃仁燕捏着鼻子塞给不留毛一把粪瓢。不留毛哪肯接,再说他手还捆着,如何干得了农活?    桃仁燕一声冷笑,让出身后冷枚。想到花娘特意给他酿的青枣酒叫这人喝了,冷枚刚压下的火气又上来了,正想给人来上一手刀,不留毛双手捧住桃仁燕手里的粪瓢把子,麻溜地跑远:“哪呢,哪儿呢,我爱干活,干活使我快乐!”    桃仁燕嗤笑:“敬酒不吃吃罚酒,老枚你说是吧?”回头,哪还有冷枚身影,人早皱着眉溜得远远的了“不就是粪瓢,至于……”    这回桃仁燕自觉抗起锄头翻地挖坑,即便累得腰酸背痛也不敢太声张,翻地总比浇粪什么的好太多了!    直到日薄西山,众人才总算弄好两片菜地。桃仁燕在桃花山布置了四块菜地,花娘看着牛车上剩下的菜种,种完剩下的菜地刚好,只是还要忙活一两天。    回去的路上,浅瑄照样坐在牛车上,溜着车下走路的不留毛。花娘走着走着,忍不住问道:“那广家小子都烧成那样了,你怎么就把人往山上搬,也不知送去给大夫瞧瞧。”    若是送去大夫那里,不就没她们的事了!    不留毛干了一下午的活,倒不觉得累,他正打量那只难得一见的玉兔,闻言收敛心神:“我们走江湖的身上本就没几个钱,不兴大病小病都请大夫那套。特别是我师门更不兴弟子出门还给盘缠,我就更没钱了!就想着先把那小子先弄上山养着呗,实在不行再说。”    花娘了然,没钱还知道救人,说明不算太坏。    “师门?听你这么说,你师门并不光彩啊!”桃仁燕好笑地摇头。    不留毛一听就怒了,大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气势:“再敢出言不逊辱我师门,我定不饶你!”    没什么杀伤力的威胁,桃仁燕根本不惧。花娘倒是来了兴致:“他说得没错,你是梁上君子,你师门也是。不给出山的弟子盘缠,当然是想弟子顺手牵羊养活自己。可偷就是偷,哪值得炫耀?”    不留毛脖子一梗,反驳道:“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侠盗盗的是有钱人家的宝贝,是劫富济贫做大好事!”    “你年纪轻轻不踏实劳动,所得所获全靠偷还有理可讲?侠盗?好事?这词儿倒是新鲜。”花娘笑意浅浅,显然不放心上。    “你,你们!”不留毛语塞,人在屋檐下,懒得同这些人计较。    “既是盗宝,怎么来了桃花镇?”冷枚驻足,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听人说桃花镇有宝贝,所以前来打探一番。”左右跑不掉,不留毛索性老实交代,省得再吃皮肉之苦。    “宝贝?”冷枚看似疑惑,心底却是了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阑干秘藏的风声,竟连江湖人士也惊动了。    “怕不是叫人给忽悠了,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人说过什么宝贝。”花娘思索一阵,这孩子是不是傻,一说有宝贝就当真跑来了!    桃仁燕意味深长地看着不留毛,这下有的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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