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竹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他手上炽热的温度与力道明晃晃昭示着一个君王的爱才之心。这么些天,他虽无言,想来夜深人静时分是有过纠缠的思虑的。害怕,惶恐,傲气又忧愁,晋国到底能不能留住大才,他有生之年是否可以让晋国东出,称雄天下……    念及此,裴令竹轻轻一笑,走过去抱他,“君上不如与我出去走走罢,透口气。外头冷,还能激灵激灵,醒个神。”    “好,走。”他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到门口处又回头,拿了一件披风,给裴令竹披上,“你穿着,你这小身子骨,不耐寒。”    秦珩一向体热,很有阳刚劲儿,故而裴令竹也不坚持让他多穿衣物,这就两人出了门散步去了。    两人一路也不管目的,随意走动,一边走一边说些家常,不知觉便走到了燕方池。秦珩见是这里,神色有几分不自然,想起新婚那夜他的局促与紧张,放到如今看,竟觉得分外幼稚。好在对方是蒙岩,若是让他的竹儿知道了,还不定如何笑他呢。    “君上走神了。”    “啊,你方才说了什么?”    裴令竹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哦,我说君上定是回想了发生在此处的窘事。”    秦珩眼睛睁大了,“你知道?”    裴令竹一脸了然的不屑,只是笑。    秦珩便气道:“蒙岩这小子,忒不知数!不过是新婚那日与他说道两句,竟到你这里胡说,待他此次回来,我定要罚他!”    “你说甚?你在我们新婚之夜与蒙岩说道?”裴令竹也瞪大了眼睛,“莫非还是在这池子里?”    秦珩这下明白她方才笑容的含义了,不禁对面前这只小狐狸又是爱又是恼,冷不丁抱起她就往小船上走,“你这贼娘子,一肚子坏水,还敢说我黄鼠狼不安好心呢?都跟哪学的招数,学会给我下套了,嗯?”    裴令竹乐得直笑,“明明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还赖着我,好生不讲道理!”    “小奸狐狸,不治你不行!”    “啊,我怕痒!珩哥饶我……”    魏冬站在岸边看,君上与王后二人上了船便随水流飘着了,又笑又闹的,这会船荡到了池心,他仔细嘱咐了几个王宫护卫,分别在池边设了岗哨,并转过身一言不发。身后隐约传来王与后二人的嬉笑声,他是听惯了的。    那头裴令竹与秦珩不再闹,她靠在他怀中,懒洋洋在船里铺好的软垫子上晒着太阳,“珩哥说说,新婚之夜,你能与蒙岩说道什么?”    “你啊,偏是要刨根问底。”    “说说嘛,好生小气。”    秦珩轻笑,“也没甚么,我第一次成婚,便与他随口瞎说几句。”    裴令竹有几分领悟,心思回转,又道:“珩哥!莫不是你在那之前从未碰过女人?这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紧张了?”    “你说的什么瞎话?谁是大姑娘?”秦珩板起脸,声音却毫无威慑,“我自学成回宫,不久便即位,国事一大摞,有甚时候和女人磨磨唧唧。”    猜是如此,从他嘴里说出,裴令竹还是依然觉得甜丝丝。她身后抱着她的这个人,到目前为止,从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是她的。    “你怎的不说话了?”    “我光顾着自己乐,忘记和你说话了。”    “你这小狐狸!”秦珩把她翻过身,往她咯吱窝挠去,“嘴上不饶人,上瘾了是么?”    “别,我痒,珩哥!我错了……”    他挠她,却挠着挠着便往她身上别处去了。秦珩到底血气方刚,又与裴令竹笑闹得没有分寸,不必撩拨,他便能自己生出欲念来。裴令竹眼看他眼神和气息都危险起来,立刻意识到之后的事,不待她回头,秦珩就将船上的帘子拉拢了。    “竹儿……”他嗓音略哑,头埋在两人的衣物间,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你真好闻。”    裴令竹的手灵巧伸到他腰际,三两下解开带,没一会,微温的指尖便触到他火热的皮肤。    “珩哥,我有点冷。”    秦珩一点不犹豫,贴身上去。    荡漾的小船慢慢行至石桥下,不知为何停住了,不一会,就摇动起来。魏冬仔细看了会,心知肚明那船上正发生着何事,他看了看天色,把双手缩进袖筒里,只觉得君上到底是君上,这天儿冷成这般了,他犹有这般兴致。    那小船很久没有动静。    魏冬不敢前去打扰,就这么足足等了三个多时辰,那小船才有了些声音。    秦珩和裴令竹都面带笑意从船上下来。    二人事后便倒头在船上睡了,都是一夜未睡,谁人都没在中途醒来,醒来的时候早已是午后光景。这日,太阳未窜头,故而阴风阵阵,是给冻醒了的。    回去路上,秦珩将披风给裴令竹裹紧了,一边搂着她,一边笑,“你我也有今日。”    “你还笑!”裴令竹瞪他,又方才听他打了俩喷嚏,舍不得骂,拉开披风道:“你穿得那样少,也进披风里来。”    “我不用。”    “但是我觉着太冷,没有你在旁边贴着我,我还是冷。”    秦珩望着她,见她越说脸色越红,就哈哈大笑起来。这女人瞧着是没脸没皮,却硬是自己把自己说得面红耳赤,倒是奇了。一边笑,又一边钻到她披风里去搂着她,“你这个裴令竹啊,我哪一日倒真要向我老师讨教讨教,如何能将女儿教成这般惹人爱。”    说罢,又自己觉得不对,道:“那也不好,以后我若是将我的女儿教得这般可爱。那这世上,哪个臭小子都配不得她。诶,再说罢。”    他自说自话,仿似真是忧愁了似的。裴令竹也听得笑。    两人就这样一路回去王书房。刚进门,秦珩便推她进隔间,“你赶紧去炉子边取取暖,身上都冻得冷冰冰了。”    裴令竹没回他话,对书房里的人点头笑笑,“蒙大人。”    “噢,蒙溪到了。”秦珩转身,“惭愧,今日在外头走了会,聊着天的,忘了时辰。你等多久了?”    蒙溪见惯了君王与王后的亲昵场景,也不再显得局促,手执案卷道:“不久,君上常年劳累,是该出去活动活动。”    “你可别说,这出去走了一圈,确实神清气爽。来来来,坐下。冬子,上热茶。”他转头看到裴令竹进隔间前朝他瞪了眼,杏眼含怒,却是万般柔韵,不禁心神一荡。又很快收回思绪道:“就是这天忒冷了些,仔细风寒,来,喝热茶。”    “谢君上。”蒙溪将案卷放到桌上,喝了一杯茶,紧接着道:“这些是十三县县令递上来的案子,都结了。臣做了个汇总,给君上过目。往先君上说,要动法令,这些案子臣大致看过,确有不当之处……”    “好!做得好!”秦珩很快投入国事,与蒙溪商讨起来。    一直到入夜时分,蒙溪才离去。秦珩闻到了肥羊炖的香味,露出个笑容,“今日做的肥羊炖,闻着香。”抬头却见到魏冬正布菜,“怎是你?王后有事去了?”    魏冬道:“王后染了风寒,越秀正照顾着。君上政务繁忙,不敢打扰。”    秦珩一言不发,起身就大步走进隔间,越秀立时起身行礼,他挥了挥手,“如何了?可叫御医来看过?”    “还,还没。王后说小病不碍事儿,叫了御医怕是要打扰到王书房,便只让汲些冷水降降体热。”    “胡闹!”秦珩呵斥道,“赶紧去叫御医。”说着坐到床边,一摸裴令竹的额头,几乎烫手,他气道:“你怎的这般不注意身体,发烧了还不叫御医!”    裴令竹迷迷糊糊,只听到他略带生气的声音,便不愿搭理他。虽说平日里贤良淑德,这会生了病,倒找回来一些在家中的娇惯脾气。她一声不吭,使劲一翻身,面向床里边,声音沙哑道:“不要你管,都出去!”    秦珩一愣,转而笑开来,去搂她肩膀,“好好,我不管。那等御医过来看病好不好?”    越秀见状,福身退出去了。室内只留下他们二人。    裴令竹心中思索着秦珩的话,突然意识到,他真不管了?她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身后没有人声,一下心就凉了半截。脑袋混混沌沌的,却抵不上心头翻涌的酸涩,她蓦地坐起身,正要把枕头往地上扔,瞥见秦珩笑眯眯站在旁侧。    “诶,好端端的,怎么哭呢?”秦珩好笑地看着她病态地红了一张脸,还不忘与他生气,将她搂在怀里,“今日与蒙溪说事,耽搁了,没顾着你。”温和的嗓音是解释的意味。    裴令竹心下一片柔软,嘟囔道:“我没生你气。”    “那怎么还不让我管了?你是我妻,我如何能不管你?”    她听着无从解说,便有些烦躁,没什么力气的手打在他胸口,骂道:“你这二愣子,怎的可以这样木脑袋?我嫁给你这多年,无非是想发发脾气罢了,你顺着我便是,哪有甚多这样那样的为什么!”    他轻轻抚着她背,“你嫁给我这多年?都烧糊涂了是不是?”    她未接话,火热的手搂住他脖颈,“我一点也不糊涂,不管如何,总是选了嫁给你。我哪里糊涂?”    秦珩笑着,轻声一叹道:“令竹,你嫁给我,是你委屈了。我待你不好,不够好。”    裴令竹仰头看他,视线很是模糊,她使劲擦眼睛,依然没能看清秦珩的脸。于是她就犟脾气上来,越发用力擦眼睛,秦珩拦住她的手,温柔地替她拭泪:“傻姑娘,你别哭了,你哭得我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珩哥……”她双手搂着他,很是放肆地哭起来,把泪都滴进他脖子里。    秦珩只觉得自己确实不曾好好照顾她,平日里有些小病小灾,她若不说,他总是极难发现的。他多少听大臣谈起过私事,家中女子总归是有女儿家脾气的。而他的令竹,从未正儿八经跟他生气过,年纪这样轻,就在这王宫里囚住了,要为了他的江山忙活一辈子。    每每夜深人静在这王书房,她打一个呵欠都会背过身去,睁着通红的眼睛陪在旁侧。    秦珩不是无感,只是事务繁剧缠身,他看见了,却总难抽出些时间去顾念。日久时长,又仿似是理所当然。    如今她病了,才真正觉得,她也是个柔弱的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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