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妗的眼睛猛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从那个帘子后头走出来的人,呜呜咽咽的声音依稀能听到两个字:“是你?”    见帘后之人走出,越秀提着短剑走向她,在她面前恭敬跪下,双手奉上短剑:“王后,老族长到了,安然无恙。”    “王后?”魏妗的眼睛瞪得更大,几欲眼角崩裂出血。    裴令竹接过短剑,又朝她走近了几步,“魏公主是一点都不怕生呐,不远迢迢来到我晋国,竟揣着心思想将我晋王宫给搅乱,野心大得很呐。”    魏妗心头大震,半个字也说不出。    “一个魏王派过来,像便宜丫头似的送上门的公主,在晋王宫里作威作福。你的父王想必对你很满意,也很期待罢?”裴令竹说得慢,冷傲的声音却极有震慑力,“可他若是知道你们输了,会怎么样?”    魏妗目中一片冰凉。    “你说,我是不是该看在你曾经几次三番拜访我并分外关切我的份上,把你留在晋国便罢了?我啊,一个妇道人家,到底是心软些。不像你那个父王,年纪一大把,儿女一扎堆,随便弄死一个用来与晋国息事宁人,他恐怕是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    眼看着这个魏公主双腿颤抖到不能站立,她跌坐在地,充血的眼睛流着热辣辣的泪,裴令竹心中一丝的恻隐都没有,她慢慢弯腰注视魏妗煞白的脸,目光中满是凌厉:“我把我的妇人之仁送给你,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睁大了眼睛看看,晋王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指节分明的葱玉小手在这一刻因为握住了王族短剑而显出一股铿锵的英气,她倏然起身,举剑过顶:“大晋王族卫士听令!”    两列卫士刷刷跪下,一言不发,长剑拄地,双手抱拳。    “今有奸人,意图歹毒,辱我王室,乱我宫城,矫诏谋逆,罪无可恕。但凡异我族类,皆杀之!”    “得令!”    一列卫士立时起身退出,魏妗神色灰败,却依然注意听着门外的动静。她可以听到那八个人慢慢走远的声音,但是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惨叫声传来,她蓦地感觉到一阵更阴森的寒意——他们的预谋在暗中进行着,晋王宫的反击亦如是。    这个深不见底的晋王宫甚至不会有多少响动传出来,那些他们安排进来的人就会被一个个地清除掉,彻底消失……    她与叔父苦心孤诣策划的这些事情,就仿佛是在晋王的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场丑剧。    她的叔父现在知道事情败露了吗?他知道他们输定了吗?他会逃出去吗?带着他那个太后情人望风而逃。他若逃出去,是否会想起自己?会吗?    魏妗自嘲地笑了,她突然后悔,看向身侧秦奋平静的面孔——假如当初她安安生生选择嫁给他,该多好……    思绪翻转间,剩余的八个卫士已经拥着裴令竹走了出去,两个侍女死死箍着她,押着她走在最后。从甘泉宫走去王书房的这段路上,她不断四处张望着,宫灯稀少而四周围鲜有光线,她看不到什么。    不知是心里的错觉还是真的在发生——她能偶然听到几下刀剑入肉之声,伴随着低沉惊讶而又短促的惊叫。    “我王嫂怀了孩子,胆子小一些,见不得血腥场面,你不必看了。”秦奋看破她的心理,直言道:“若是实在不舍你那些国人,等天亮了,他们成堆的尸体会出现在郊外,等你们的人前来认领。”    魏妗惊骇,几乎走不动路。两个侍女便干脆架起她,拖着她走。    王书房的廊外,老族长一反来时的虚弱,此刻正矍铄地站在那里。他对前来的王后行了一个大礼,“老夫恭迎族长。”    “老族长不必多礼。”裴令竹立刻扶起他,“您且随我进去罢。”    “王后,这……不如由老夫暂代来处理罢?”    “无妨。”裴令竹宽和地笑笑,“由我处理是最妥当的,谢过老族长了。为防来日后患,今日你只消在场便是,别的都交由我来。”    老族长心中感动。    他很清楚今天这件事涉及了谁,倘若由他出面处理,到底是母子一场,也保不齐哪一日王心摇摆。在同一个处理手法下,若出面之人是王后,晋王日后即便是心中有些膈应,也会因为她是王后,是他们共同孩子的母亲而淡去。    她是家里人更是枕边人,分量自是不同。    王书房外,裴令竹静静站着,有好一会她没有动作,只安静听着室内传来的淫靡之音。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低,终至喘息,复归平静。她这才入室,算是给国之太后留下的最后颜面。    她万般熟悉的地方,在这一刻变得很陌生。    整个室内充斥着欲色,那魏安平还没有穿上衣服,大咧咧躺在案几附近,怀中抱着只着寸缕的美佳人。他听到动静回头看去时,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女人——他见过的晋王后是一个瘦骨如柴、面色蜡黄的病秧子。    “何人胆敢造次?”    裴令竹一言不发,望向两人的目光慢慢凝结成冰。    太后自魏安平怀中起来,见到裴令竹时心神大震,而在看到她身后的老族长时,那根绷在心口嗡嗡叫的弦算是彻底断了。    “你,你们……”    “拿下。”    裴令竹语调平静却极为冷漠,她今日一身玄色深衣绣金线滚边,使她看起来尤为端重。往日简单的辫发梳成了高髻,将她的脸衬出几分傲然的冷酷。    “你们……”魏安平此时也知晓事态不对,下意识起身就要往外逃,被两个又高又壮的士兵给按倒在地,一张脸自方才的红光满面立时变得煞白如鬼,半边脸死死贴着地面,一句话说得零零落落,“你,怎……放开,兰,兰姬,救……”    裴令竹没有理会三魂七魄几乎都飞了的太后,半蹲下身看着衣冠不整的魏安平,一句话不说,对着他的另半边脸连甩了三个巴掌,下手又重又狠,“老魏王好大的谋略,派个无耻老贼来乱我晋王宫,魏国将士可是闲得没事做了?”    魏安平瞪大眼睛,浑浊的双眼中有一丝恐惧。    哪一步错了?    他挣扎间看到秦奋与两个兵士压着魏妗进来了,一时间心中了然——这贱坯子坏的事!    裴令竹又慢慢走到太后面前,她瞥了眼毫无动静的隔间门帘,心中有若钝刀割肉。面前的太后,哪里有国之太后的仪态?她头发四散,妆容凌乱,衣不蔽体,靠在案几旁轻轻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太后终于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做的族长?嫁入王族的妇人也能做族长?”    裴令竹淡淡道:“加入王族便是族人,如何做不得?”    “是珩儿给你的位置,是他许你的!”    裴令竹有几分猜到她话外之意。先王娶她回宫这么多年,除了秦珩之外无所出,却几十年都不曾与她生分。想来在她的心中,先王爱她是甚过许多东西的,起码他甘心只与她有一个孩子。虽说她嫁入晋国的这些年,先王多数时候忙于政事,但在男女之情方面,唯有她了罢。    她以为她只是输给了他的晋国,却不曾想,他从未给她留过一条后路。    裴令竹当上王族族长的这件事,让她开始动摇自己相信的一切。先王其实一直防着她。他允许她在后宫肆意,却一直将他的江山,将他的晋国,将秦氏王族都死死攥住了。他的铁算盘打得可好,唯独没有为她拨过一个子。    那个人,果然还是最爱他的权力,他的王座。    尽管只是加深了这个认知,太后兰姬却依然免除不掉心中的悲戚。她双手着地爬向魏安平,哆哆嗦嗦的手摸上他被打得红肿的脸,“魏郎,你带我回魏国好不好?我去求求我儿,让他放我们回魏国,好不好?”    魏安平一脸惊恐,死死挣扎微昂头,迫不及待地对裴令竹大吼:“放开我!放开我!是她,是这个女人,是她勾引我的!我没有受过魏王的指派,没有,从来没有,是她把我叫来晋国的,是她耐不住寂寞,是……”    剩下的话被踩在了裴令竹的脚底下。    她轻轻合眼,缓声道:“太后兰姬,今受奸人蛊惑,蒙蔽视听,险酿成大祸,殃及王族存亡。依族规,当诛。念其抚育我王之艰辛,特赦不死。着即手刃贼人,洗心革面。”    “魏郎!你从前到如今都待我这样薄情。”太后脸色灰败地哭倒在地,“二十多年前,你把我送给他的时候,你说有一天会带我回去。你,你最终还是选的只保全你自己……”    “不要,不要杀我,别杀我!”    “魏郎。”太后似乎并不知道死心是什么滋味,竟还能在这时对眼前的男人循循善诱,  “你听我说,珩儿,珩儿他会放过我们的。我是他的亲生娘,魏郎,我……”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立时变了脸色。    “我的珩儿!”她尖叫起来,挣扎着起身要往隔间冲去。    “拦住她!”裴令竹一声令下,两个兵士便将她拖住了,却也不敢像对待魏人匹夫那般使劲。    “你作甚要他们拦我?谁给你的胆子?谁!”太后的嗓音极高,伴随着尖利的崩溃感,“放开我!我是太后!凭什么不让我看我的王儿,你们这群混蛋!你们被她骗了,她才是那个毒妇人,是她,是她囚禁了我王儿,他可是你们的王啊!”    裴令竹倒是没料到她的思路能有这种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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