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淞来到京城之后,租了一处寺庙的空屋子读书。一来寺院清净,少有人往来,方便准备考试,二而京城客栈的租金高,不是贫寒学子能够负担得起的,而寺庙的空房间收的租金要少得多。相国寺鼎鼎大名,香火盛,没有空的厢房给贫穷的学子。严淞在相国寺旁边找了个小寺,寺名寒凉。    严淞的学问底子打得好,但是科举这种事,不能出差错,严淞的性情素来严谨,到了京城后便开始苦学。冬天天冷,没有多余的柴火取暖,严淞看古书里的法子,手持一块木头,曰:“木生火,可以取暖。”如此御寒。冬天在山涧里洗浴,烧热水费柴火。每天学到三更,五更起又读书,每日不辍,其苦学若此。除了斋饭,只啃些干粮度日。    寒凉寺的方丈是个得道高僧,通诗书,见她穷苦,又做得一手好文章,知道她是个龙困浅滩的人物,特意吩咐小沙弥为她增添斋饭。又为她鼓气:娘子必中。严淞苦笑着谢过。    眼看盘缠日益减少,大比的日子却日渐临近。一日,屋外大雨,听着雨滴声啪啪地敲打屋檐,严淞心中的苦恼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少:此次高中是没有问题的,无论主考官出什么样的考题,以她的水平,都有把握取得名次。难的是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我朝没有行卷的传统,这个时候倒是不着急寻主考官的门路,对她们这些贫寒的学子有利些。但是等着她的是整个文官集团,派别林立,堡垒分明。大概无论何时的世道都对有心干实事的人十分不友好。若是她随波逐流,混沌一世倒是容易,只是若是她和光同尘,又何必来此求取功名?    严淞正陷入沉思,不料因为天降大雨,上香的男眷被困在雨中,四处寻找躲雨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就误入严淞的房间。严淞的厢房偏僻,少有人来,但是在一处风口的边缘,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严淞正在房间内手持书本一边思索,雨声越来越大,突然听见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名男子闪身进来。那男子身着绯色衣裳,已经被雨水淋得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一进屋急着拍落身上的雨水,抬头看见严淞,意识到房间竟然是有人的,“啊”了一声,顿时窘迫不安,“我,我是过来避雨的,不知屋内有人打扰了。”声音轻盈柔和,中气不足,能听出说话人的忐忑不安来。    严淞看向屋外的滂沱大雨,不像是马上能停的样子,看他的穿着打扮,像是来寺庙上香的,不欲使他为难,有意搬了屏风回避。屋外狂风大作,屋内却静悄悄的,只有严淞偶尔的书本翻页声,那男子不欲打扰他人,竟安静得像一只猫儿似的。严淞自幼便是在嘈杂的环境中学习,定力足,不多久便将屋内另有一人的事实忘之脑后,一意的温习功课。又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咚咚咚”地在屋外敲门,嘴里还叫道:“公子,公子,你在里面吗?”男子的声音。原来是那男子的小侍寻了来。那安静得像猫儿似的男子便向严淞行礼谢过,欲与小侍一同离开。严淞撇见他们伞不够,屋外的雨势并没有持续,看起来没有要减弱的趋势。严淞想:男子体弱,若是淋着了会生病,于是好心将屋内的雨伞送过去与他们遮打。    那男子似乎对待陌生女人特别腼腆,连连推辞,在严淞的坚持下勉强收下了伞,又道连连道谢不迭。    严淞意外发现,男子身着绯色衣裙,看起来是京官人家的公子,未字打扮,秀发并未晚起,眉目清秀,形容腼腆,笑起来,嘴角带着两个酒窝,是一位温婉的佳人。    那男子又问:“不知道这伞要怎么还给娘子?”    “不过一把伞,不值几何,这时能避雨,公子不用还了。若执意来,你来寒凉寺,找分宜严淞就是。”    “颜……”雨声太大,那男子并未听清楚,但在严淞的注视下没好意思再问。    严淞生性冷情,那男子离开之后,又忙着备考,没几日就将此事忘在脑后。    参加会试之后,严淞也没有焦躁不安,只是静等结果。到了发榜那一日,严淞去看,果然中了,殿试之后列在二甲第三名,欣喜若狂。忍不住流泪:父亲,我中了。可惜父亲看不到这一天了。    之后是状元与诸位进士游街,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好不得意。    我朝历朝游街时,有官宦家相看儿媳的传统。听闻状元娘谢翾就被皇家的公主看上,获得了尚主的殊荣。严淞虽然名次低些,殿试也不显目。但她相貌堂堂,且历来进士难考,中了进士的大都年纪颇大,夫郎孩子都有了。要么就是壮年丧偶,形容丑陋的。严淞年轻未婚,是儿媳妇的好人选。    梁京兆尹看上了她,有意将儿子嫁给严淞。使相熟的官吏往严淞那儿送话,问她的意思。严淞没有拒绝,同意了。同榜的贡士也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然后是婚礼的筹备,走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以雁为贽。严淞身无长物,朝廷的任命也没有下来,无有俸禄。虽然家贫,然而在同窗的资助下,好歹凑出了聘礼。严淞的父母双亡,也没有在世的亲族,婚礼上女方的亲眷除了新娘本人,便只有这一榜的同窗。    京兆尹之子梁惠近日心神不宁,抑郁不乐。自从上次去寒凉寺上香之后,不知为何,他便对那一日借伞的女娘念念不忘,可是因为他生性胆怯,楞是在当时没问清那举子的名姓,后来他再去寒凉寺,因为不知名姓,怎么都找不到这个人,可不叫他心生苦恼?    梁惠的母亲官至京兆尹,在京城也不算多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比遍地的六七品芝麻小官要高得多。按理说以梁惠不高不低的出身,他的装扮原本不该如此朴素,出行也没几个随从跟着。可是他自出生便是这样性情,生性古朴,爱简素,不爱那些珠儿钗儿花儿草儿的。性情又腼腆,待人随和,梁父知晓自己儿子其实是固执的性情,认准一个死理,绝不回头的。    可是还没等梁惠苦恼多久,京兆尹已经在状元、进士等簪花游街的队伍中看中了寒门出身的严进士。对于到了适龄年纪儿子的婚姻,京兆尹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自以为颇为上心,随着朝臣们一起看新榜的进士,一眼相中了祖籍江西分宜的严进士,严淞。京兆尹虽然官位不高,但是阅人无数,虽然已有京城大户求取梁惠,但是京兆尹都不满意。却在状元游街那一天一眼相中了严淞。严淞虽然出身贫寒,处事也不是如何优渥从容,游刃有余,却有鹰准狼顾之相。京兆尹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不顾正夫的反对,执意将儿子嫁给严淞。    梁惠看上了寒凉寺借伞的娘子,不知名姓,伞上刻有“维中”二字,许是那举子的字。听闻母亲有意将自己许配给新进的进士,这样,自己与那借伞的娘子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连当面一句“谢”都没有说过。梁惠鼓起勇气委婉地向母亲表达了自己不想这么早成婚,却被母亲对儿媳的十分满意吓退。如此举棋不定,犹疑不决,到了迎亲的那一天,梁惠满怀对过往的不舍,含着泪上了花轿。京兆尹嫁子,婚礼上却有一个不笑的新郎。    洞房的那一日严淞揭开新郎的盖头,新郎妆容精致,眉目秀丽,身形窈窕,含羞带怯的模样正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严淞凝视新郎很久,久到洞房中的众人都怀疑严进士是对新夫不满意的时候,严淞望了望天说了一句:“你不是上次在寒凉寺避雨那个?”    梁惠抬头,辨识出眼前的新娘正是当初寒凉寺避雨借伞给他的娘子,喜不自禁,喜出望外。    众人喜道:“原来竟是认识的。”    后来,众人得知了严淞与梁惠的前缘,纷纷议论道:严进士与夫郎的相遇,最后结成良缘,竟像茶话本子一样,艳煞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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